|
一座宫殿(布达拉宫),一座寺庙(大昭寺),一尊佛像(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构成了圣城拉萨的灵魂。
有人说,过去,没到拉萨就不算到了西藏;如今,到了拉萨还不算到了西藏。因为曾经是西藏最难抵达的拉萨,现已成为大部分人进入西藏的第一站。
拉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个笼统的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答案。对藏族人来说,拉萨是一座佛教圣城;对旅行者而言,拉萨是一处旅游圣地。如果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拉萨是一个可以“把自己彻底忘掉”的地方。
作为一个旅行者,他的心底向往着一个什么样的拉萨?为什么有些人乘兴而来,却失望而归?那个他们心中理想的拉萨已经消失了,还是正在消失?抑或从未出现过,而仅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
拉萨之所以称为圣城,是因为曾拥有众多的寺庙和僧侣。过去的老拉萨,三大寺、四大林僧侣人数两万余人,数量甚至超过了俗人。半个世纪后的拉萨,城西市井繁华,灯红酒绿;城东大昭寺、八廓街一带,大致还保留了古老的街巷和老拉萨的原始风貌。“大世俗、小宗教”的拉萨新格局的形成,已呈不可逆转的趋势。
如果上世纪80年代或90年代,你曾来过拉萨,那么,你再度回到拉萨时,也许很快就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怀旧主义者。虽然八廓街依然人流如故,大昭寺前众多磕长头者此起彼伏,老拉萨人与人交往时,犹习惯用古老的敬语,但你只觉得有许多事都不一样了。八廓街周围的巷子里,再也没有成群的狗了;转经道上,几乎见不到放生羊了;越来越多的朝圣者乘汽车乃至乘火车、飞机来拉萨了,风尘仆仆数千里磕着长头来拉萨的人越来越少了。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当然,你也看到了别的新鲜事物。酒吧、KTV、朗玛歌舞厅、超市、专卖店比比皆是,从前什么都缺的拉萨现在什么也不缺了。
荷尔德林说:“人,诗意地栖居”,而拉萨之外,我们的心灵已别无栖居之地。然而,拉萨已是最后的拉萨。而且,这次,是真的最后了。
虽然对拉萨的变化也有想法,但藏族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无论拉萨是荒凉的沼泽地,还是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藏族人都视它为圣地、心灵最后的庇护地——只要布达拉宫在,只要大昭寺在,只要大昭寺里的觉卧佛在。
夜色中的布达拉宫。在某种意义上,拉萨并不比艺术之都巴黎逊色多少。至少世界上向往拉萨的人不比向往巴黎的人少。或者,前者和后者本就是同一批人。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拉萨,以后不管去哪里,拉萨的经历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因为拉萨和巴黎一样,也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拉萨的格桑幸福时光
我的头颅,我的腹腔
仿佛一只水晶坛子,仿佛空旷的山谷
那么纯净,充满回声
我像一个喇嘛
——阿来《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
格桑花差不多是西藏最有名的花,但也是最普通的花。藏区各地,尤其在草原上,夏季来临时,处处盛开着格桑花,格桑花还是拉萨市的市花。“格桑”是藏语“格巴桑波”的简称,指佛教中的“贤劫”。按世俗的说法,就是太平盛世,美好年代。因此也可以说格桑花是代表幸福美好时光的“幸福花”。
你来到西藏,用不了多久你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当你问起别人格桑花为何物时,回答却是五花八门的。你原以为大名鼎鼎无人不知的格桑花,就算地道的西藏人,也往往拿不准它到底是哪一种花。人们告诉你的,可能是狼毒、波斯菊、杜鹃花甚至还包括雪莲花冈拉梅朵。在藏族人的心目中,并非只有一种花可以称作幸福花。这就是典型的藏族人的思维方式。最重要的,不是像植物学家那样寻根究底,而是放下一切,享受这美好的格桑幸福时光。
假如你在拉萨,真能优游自在地享受属于你的格桑幸福时光,那我就假定你是一个背包客或老驴了。想必你没住拉萨饭店、香巴拉大酒店、雅鲁藏布大酒店等三星以上酒店,钞票是个问题,有时间的年轻人又有几个同时很有钱呢?对了,你一定住在八郎学旅馆,要不就是吉日、亚或东措。在这些平民旅馆里,大房间一个床位每天二三十元的价格,在消费很高的拉萨实属非常难得。你在这里,能结识到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同类,还有别处见不到的男女混住情形,必让你长见识。
如果你是个饕餮之徒,拉萨也绝不会亏待你。旅馆周围的酒吧餐吧里,有你从没吃过的藏餐和尼泊尔餐。口味你未必适应,尝尝新鲜却也蛮有意思。供应西餐的地方倒也不少。想吃各种口味的汉式菜,就去拉萨的美食街德吉路。那里有东北菜、湖南菜、广东菜,附近还有上海菜。不用说,最多的当然是川菜和火锅。说到火锅,这里独特的藏式火锅,错过了未免可惜,值得一尝。
如果你不是那种一天两天就离去的匆匆过客,那么除了逛寺庙转八廓,如何打发许多悠闲的时光呢?对了,去喝酥油茶。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更让你直接地感受到西藏的味道了。你可以坐在某个藏式茶馆里,几元钱一只3磅热水瓶,足够喝一个下午,也更符合大众口味。在西藏只有拉萨人喜欢喝它。最好的去处是光明甜茶馆和革命甜茶馆。光明茶馆有两家,离大昭寺不远。革命茶馆,其实也算得上“老字号”。作为旅行者,估计你不大习惯这种桌凳陈旧、卫生极差的环境,但这里却是拉萨人最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和怀旧的地方。拉萨一些单位的公务员,常常先去单位报个到,然后再到这里喝茶、吃早餐。
时机好的话,可以赶上和藏族人一起转经过萨嘎达瓦节;最好是遇上雪顿节,去哲蚌寺看晒佛,去罗布林卡听藏戏。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去大昭寺前呆坐。那里是世界上磕长头的人最多的地方,也是世界上相机密度最大的地方。如果想要过自由、懒散、无拘无束的生活,来拉萨是来对了。这也许是唯一一个让你感到浪费青春也是正当行为的地方。
有意无意之间,你放慢了步伐。在拉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感受高原反应的滋味,但毕竟3650米的海拔,缺氧却是每个人都能体验到的。你早已注意到个别小店门边挂着“本店开放氧气”的牌子,拉萨城北号称“天然氧吧”的拉鲁湿地,也必诱惑着你。缺氧可怕吗?你可知道,你能这么自在快乐,八成都是缺氧赐的福。你早晨醒来,可能感到胸闷憋气。缺氧让你反应变慢,记性变差。缺氧让你暂时放下了那些总是令你萦怀于心的琐屑事。缺氧还激发了你被禁锢的想象力。现在,就算滴酒未沾,你也必已醉意盎然了。是好是坏呢,到底?
在拉萨,到处都能见到张大人花怒放的身影:布达拉宫高高的石阶两侧、宫墙脚下,在拉萨河畔,在日喀则,在亚东。此花据说是驻藏大臣张荫棠带入西藏的,因此起名“张大人”花。
拉萨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个别的莲花从未开放
个别的酒杯容易破碎
个别的人啊,谁赋予的
气质,将流动的盛宴
当作自我放逐的乐园
——《拉萨之夜》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法国巴黎,来了一群心灵深受战争创伤,且怀有艺术理想的美国人、英国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这是一群“疯子”。他们租住在巴黎最下层贫民区的简陋木屋里。他们穷困潦倒、衣衫褴褛、举止古怪、形迹可疑。他们虽自称艺术家,但在别人的眼里,却是无业游民,有的甚至是小偷、酒鬼。然而,许多年后,他们却被世人称为“伟大的疯子”,伟大的作家、诗人、画家、雕塑家、舞蹈家。他们是毕加索、格特鲁德·斯坦因、多斯·帕索斯、詹姆斯·乔伊斯、欧内斯特·海明威、裘娜·巴恩斯、兰斯顿·修斯、康斯坦丁·布朗库西、斯科特·菲兹杰拉德、伊萨多拉·邓肯、乔治·奥威尔……
在经济大萧条和新的战争威胁之下,这群“伟大的疯子”风流云散,一场盛大的筵席终于散去。关于那段历史,海明威曾说:“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去,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因为巴黎就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将时间的指针往后拨60年。上世纪80年代的西藏拉萨,也曾有一场流动的盛宴开席。一个是欧洲的文化中心巴黎,另一个,则是遥远的青藏高原腹地拉萨。早已有人注意到了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在西方的西藏热持续了数百年后,中国内地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前后,掀起了自己的西藏热。中国的“最后一批理想主义者”,基于种种原因,从内地各省份齐集拉萨。那是正值“文革”之后,文化空前匮乏的全民皆文艺青年的时代。与外部世界隔绝30多年后,西风再次东渐,西方思潮引得一代人为之痴狂。风云际会,一批原本未必心怀艺术理想的人,在西藏神秘博大的文化催生下,成为颇有建树的艺术家。
他们是作家马原、扎西达娃、马丽华、色波、金志国、冯丽(皮皮),画家于小冬、李新建、韩书立,摄影家车刚,戏剧家牟森……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于小冬画进了一幅名叫《干杯西藏》的画里。画中的23个人各执一杯红酒,圣徒般立在一张大桌前,表情严峻,两位已逝的才女各围一条哈达。桌上铺着红色桌布,背后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紫红。这一批人,自上世纪80年代末,有人内调,有人出国,有人长眠,如今仍留在拉萨的,只占少数。
罗布林卡里的歌舞表演。
在某种意义上,拉萨并不比巴黎逊色多少。至少,世界上向往拉萨的人不比向往巴黎的人少。或者,前者和后者本就是同一批人。但就艺术方面的成就,本就不该拉郎配一般去硬比。那边是“疯狂的天才”,这边是“拉萨小男人”。巴黎的“海明威”们,是一群流浪汉,他们信奉的是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和行为自由;而拉萨的“马原”们,差不多都在体制之内,除了同样打架、酗酒和对艺术的执著外,似乎没有更多相似之处。如果说“海明威”们曾经终结了一个旧时代,又开创了一个新时代。那么,“马原”们呢?西藏魔幻主义小说在文坛刮起一阵旋风后,早已西风摇落,事去了无痕。
马原曾在一部小说里说:“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耸人听闻。”我们现在听到的关于他们的“耸人听闻”的故事,不知有多少是真实的传奇,又有多少是事后的牵强附会和夸张。除了当事者的回忆和叙述,别人大概已无从知晓。但他们的确有幸在年轻时到过拉萨,以后不管到哪去,拉萨的经历都会跟着他们一生一世。因为拉萨和巴黎一样,也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