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要去看美国的牛仔表演，我兴奋得直催小女儿去买票。小女儿说雪天冷，还不如在壁炉边烧火看书烤红薯有趣，故意怠慢。我急了，这回与小女儿争执，她竟像大人，我竟像小孩。
牛仔（Cowboy）的表演，就在离我居住的Boulder大约七十公里的丹佛城。丹佛每年都有这种大型的表演，称作“Stock Show”，持续十几天，吸引观众百万人以上。“Stock Show”直译成中文，叫“牲畜表演”，实在太缺少诗意。不过，这名称倒是反映了实际，因为参与表演的不光是牛和牛仔，还有马、牦牛、绵羊等。这回我们看到的表演，有四对英国种的高大骏马，气宇轩昂，一看就让人神往。此外，还有与之相对应的八匹来自拉斯维加斯的童马，少年英俊，极为活泼可爱。大骏马与小骏马均拉着豪华的古典车架，一出场就如同天降的神骑，全场随即欢呼雷动。而绵羊则是供三五岁左右的娃娃们进行竞赛用的。这些小娃娃头戴盔甲，全副牛仔武装，抓住绵羊身上密集的绒毛，然后在口令下达的瞬间勇敢冲出。他们的身体紧紧贴住绵羊的身体，双手则揪住绵羊不放，脸上一半是野气，一半是稚气。
当然，整个表演的主角还是牛仔。我虽看过讴歌牛仔精神的许多影片，也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牛仔表演，但临场观赏，这还是头一回。临近细看，真不一样。骑在马背上等待比赛的选手个个精神抖擞，他们戴着黑色的牛仔帽，腰间紧绷着皮带，手里拿着缰绳，浑身散发着野气。这是中西部大原野里的野气，在纽约、芝加哥等城市是看不到的。见到这些精神高昂的牛仔，我对身边的妻子说：“这才是真正的美国，美国的精神一部分在赌场里与性场里消失，一部分却保留在马背上与牛背上。”整个美国，正是牛仔英雄们开拓的。没有牛仔的勇敢拓荒，就没有美国。
带着野气与骄傲的年轻牛仔，做着各种精彩的表演。一阵掌声，我刚刚把头抬起，他们已完成了一个闪电似的表演：甩出套马的缰绳，冲出马背，套住奔驰的小驹，完全像大草原上及高原上俯冲而下的雄鹰。骑在牛背上表演更是精彩。经过特别训练的脾气暴躁的角牛，一出场就疯狂地反叛骑在它身上的陌生人。一方在主宰，一方在反抗主宰，两种力的较量一开始就白热化。勇敢的牛仔在牛背上跃动，形成一种混乱的但充满险情的波浪，每一个动作都紧紧地揪住观众的心。中国古代解牛的庖丁只有技巧没有危险，而这里牛仔的表演则充满危险，他们虽然也需要技巧，但更需要勇敢。这种不怕摔死的勇敢，正是闻名于世的美国西部精神。
在赛场中间，有一个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他的滑稽表演带给神经紧张的观众一阵阵笑声。美国人热烈地为他鼓掌。他们知道这位小丑不平常的经历，他从小就酷爱和参与牛仔表演的事业，在各种危险的表演中，他受过几百次伤，被折断过的骨头竟达五十多根，但是他却奇迹般地战胜所有伤痛，每次治好骨折就重返沙场，再次对自己的生命力进行新的试验。最后，他虽然离开了马背，但仍然没有离开赛场，他用滑稽轻松的表演把危险提升到喜剧的境界，引来满场欢快的笑声。开拓，本来就是既有危险也有欢乐。牛仔不在乎危险，我喜欢这种性格。
美国进入现代社会已经很久，英雄时代已经结束，但是，牛仔精神作为美国开拓精神和英雄精神的一种象征，仍然还影响着当代美国人。牛仔表演，不仅是一种娱乐，而且也是一种英雄时代的记忆和对英雄精神的缅怀。美国是个崇尚个人独立的国家，牛仔精神不仅象征开拓精神，而且象征着单枪匹马的开拓精神。中国人所熟悉的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就以牛仔精神来解释自己人生的成功。意大利记者奥里亚那·法拉奇询问他为什么能在政治上成功到享有“电影明星般令人难以置信的地位”时，他回答说，这要归功于牛仔那种“单枪匹马地行事”的精神。他说：
美国人所喜爱的牛仔，在率领一队马车时，总是独自一人骑马走在前面，一向是孤身一人奔向一座小镇，只有他的马与其相伴，别无其他。有时甚至连枪都不带……这个牛仔所需要做的只是单枪匹马，向别人表明他策马追入小镇，一切事情都由他亲自动手。
我在看牛仔表演之后突然想起基辛格的话。想起牛仔精神不仅影响了美国的平民，而且影响了美国高级知识分子的生命内核。这种精神与我自己曾接受过的依靠大群体、在族群与党群中吸取力量的方式完全不同。牛仔方式要求一个人完全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一切重担，独闯出一片天下。基辛格用牛仔精神来解释自我时，虽极浅显，却抓住美国最根本的单枪匹马奔闯天下的精神。
这次看牛仔表演，不仅看了演员，还看到了观众。数千观众多半也头戴牛仔帽，脚穿高统牛仔皮靴，孩子们更是一身小牛仔打扮。我身边一位八十岁老太太，她更是兴奋不已地对我说：“从二十岁开始，我每年都要与我的丈夫看一次牛仔表演，到现在已经看了五十七次了。”从她的身上，我看到美国不仅不愿意放掉牛仔英雄的记忆，而且也不会放掉他们所拥有的这孑身独立独行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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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3 11:3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