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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初春的雨夜,天气尚有些凉,我匆匆赶路,即使打着伞,身上仍被淋得湿漉漉的。快到家的时候,我停下来,到路边未打烊的小面馆吃一碗面。夜深了,只有我一个客人。
正当我呼哧呼哧大快朵颐时,又进来一位客人。是个年轻的男子,相貌和身材皆中等,穿得休闲干净得体,很容易令人产生好印象。于是对于还有好几张空桌子,他却偏偏在我对面坐下这个举动,我未作抵制。
等面的功夫,他看着吃得酣畅淋漓的我,笑着说:“吃那么急干嘛,饿死鬼托生的吗?”
我抬头惊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会跟我搭话。然后继续低头吃面,夜深了,我并不想接受搭讪。
他却又开口:“我给你讲讲我的一个梦吧。”
我不作回答,但不经意地放慢了吃面的速度,听他缓缓地开始讲述。
一
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样,到了一片汪洋之上,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木筏载着我漂啊、漂啊……我有些恐慌,但并不害怕,我觉得我不至于死,总有办法能使我脱险。然而,好几天过去了,我依然在漂流,情况完全没有改变,我饿极了,渴极了,更要命的是,我身边居然漂过了一座座冰山,天气越来越冷,我只有单薄的衣物,没有任何能够御寒的东西。
当我呵出的气都开始结冰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一个小岛,那居然是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岛。我连滚带爬地上了小岛,浑身狼狈不堪。但让我欣喜的是,我在岛上看到了炊烟,我朝着炊烟走去,那是一个小木屋,院子里种满了玫瑰花,门虚掩着,我隐约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姿在忙碌着,并且闻到了醉人的酒菜香气。我很自然地推门进去,走到餐桌前坐下,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分享您的晚餐吗?”“可以。”女主人欢快地回答道,当她转过头的时候,我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居然是我的初恋。我从高中开始就暗恋她,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幻想着她,将我旺盛的男性精力喷射而出的。当然,后来她嫁人了,我不记得她去了哪,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该出现在这儿。
二
接着,她热情地招待我吃了丰盛的晚餐。许久没吃东西,那饭菜美味得我简直要把舌头吞下去。但她的热情不止于此,酒足饭饱之后,她笑意盈盈地问我:“吃饱了吗?”我点点头。
然后女人俏皮地说:“那真遗憾,你一定吃不下我为你准备的饭后甜点了。”
“如果已经准备了,我还是很乐意品尝一下的。”
让我惊喜万分的是,她所说的饭后甜点,居然是她的身体。她缓缓地解开衣扣,我看到了坚挺的乳房,纤细的腰肢,雪白的大腿根部一片茂密的丛林……我如饥似渴地扑上去,疯狂地宣泄着我多年压抑的欲望。
之后,我们互诉衷肠,山盟海誓。她告诉我,她一直爱我,等着我表白,可是没有等到。最后她问我,愿不愿意与她私奔,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里去。我当然无法拒绝。
但接下来她说的话,几乎让我不举,如当头冷水浇熄了我焚身的欲火。她说她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死了,她在地狱的必经之路上等我,一起投胎转世。
我不敢相信,这时我有点感觉我是在做梦了。
人对噩耗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是恶作剧,这不是真的。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怀疑,她的脸上和身上竟然起了变化。饱满丰润的皮肤逐渐变得褶皱下坠,头发一缕一缕地掉下来,像树枝一般灰暗枯黄,最恐怖的是,她的周身显现出蓝紫色的疤痕,像被沾满硫酸的鞭子刺破了一样,伤口还留着蓝色的黏液,皮肉里长满了白毛。
我恐惧万分,而她竟然又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不跟我走,还骗我说你爱我。反正你们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要对你做出相应的惩罚,让你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这种错误不过是你那下半身的怪物作祟,你看看它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随着她的狞笑,我那还沾着她体液的男性生殖器,顿时出现了许多蓝色的疮口,并且不断蔓延,最后整个阳具都变成流着黏液的蓝紫色,而那些黏液还渐渐地将它一分一毫地腐蚀掉。
三
我挣扎着,摔下床去,疼痛让我一下子醒来,原来真的是在做梦。这时候,我的室友走过来,似笑非笑地拍着我的肩膀:“真不知道你小子做的是春梦还是噩梦,一直吱哇乱叫。”我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梦,室友却神情凝重地告诉我,那确实是地狱里的鬼在勾魂,因为我的初恋女友早就难产死了,而当时我也确实差一点死。
刚才室友回来的时候,发现煤气没关,就赶紧把阀门拧上、窗户打开。“你看,”他指了指窗户,白色的窗帘在夜风中飘荡,“还好你意志坚定,没跟着鬼投胎转世,不然我还叫不醒你了。”我脸部僵硬地笑了笑,只感觉生殖器火辣辣的疼,我去厕所一看,上面隐隐约约真的有火烧过的黑色痕迹。
我看着镜子里神魂未定的自己,室友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神神秘秘地说:“哥们儿,缺钱不?”
“废话,什么时候不缺钱啊。”我笑道。
“有一个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干不干?”我看了看室友不太自然的脸色,推辞道:“得了吧,真有这样的好事,你哪会分给我。”
室友正色道:“说真的呢!我们老板查出来他老婆外面有人了,让我去捉奸,就今天晚上,我怕我一个人搞不定,二对一保险一点,钱咱俩平分。有财大家一起发,这是定金,都先给你,我拿剩下的那一半。”
说着,室友推过来好几摞毛爷爷。我一看就动了心,也没有二话,就随他走进了夜幕。
那是个黑洞洞的别墅,走到大门的时候,室友让我待着别动,他先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翻进去的地方。我就在大门等着,手无意间放在门上,竟然是开着的,我笑他忽略了最便捷的路径,抬腿刚要进去,一群黑衣大汉不知从哪冲出来,将我扑倒,一阵猛踹。
恍惚间,在人影缝里,我看见室友像个哈巴狗一样站在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旁边,一边指着我说:“这就是老板派来要诬陷您的那个人。”一边从那个女人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箱子,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女人轻轻地说了一句:“打个半死,扔到天亮之前你们能到的最远的地方。”
四
我被打得渐渐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被扔到一块冰冷的土地上,最后,是灿烂的阳光将我的双眼刺开。
我浑身疼得不能动弹,环顾四周,只有大片大片黄色的土地,和金色的阳光。这难道又是梦境?我不敢确定。
这时,有一个老太太拎着一个盒子,逆着光朝我走来。待她走近,我才看清楚,那是我的母亲。
可这并未让我觉得安心,因为我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亡故了。难道我又处于死亡的临界点上,连我的亲生母亲也要来勾我的魂吗?
所幸,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和蔼,我被她抚摸着,恐惧慢慢地消退了。她从盒子里拿出亲手做的饭菜,那是我思念许久,以为今生再不可多得的美味,我贪婪地狼吞虎咽。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面看着我吃,一面帮我夹菜,嘴里喃喃地念着:“多吃点,多吃点,吃饱了才能上路。”
我一下子噎住了,那饭菜突然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而无味。我哭着问母亲:“妈妈,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孩子,不要怕,死亡只是开始,你一生没有做过坏事,来世一定会去个好人家。”
我倒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母亲依然劝他多吃东西。我噙着眼泪吃这我的上路饭,可那饭菜不一会儿便变得像粪便一样臭气熏天,放进嘴里就化作一团又软又碎的渣滓。
我不解地看着母亲,她眼里的慈爱没有了,像看陌生人一般空洞。虽然阳光普照,我却觉得周身冰凉,世界上最能够保护我的人,现在居然与我形同陌路。
五
土地微微地晃动,我此时却不再害怕天塌地陷了。
我当时想,如果这是梦境,那我会从梦中醒来,如果是真的死亡,那么我对这个世间也不再留恋。
我看到的是假的、听到的是假的、闻到的是假的、尝到的也是假的。我希望把我的记忆清零,重新领略世间的美好。我心里这么想着。
但是我不知道,这仅仅是地狱大门外的风景。当土地塌陷,我坠入地狱时,看到的景象惨不忍睹,所有人都在遭受着酷刑,发出畜生一般的嚎叫,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周围的气温时而炎热得喘不过气来,时而冷得叫人发抖。
我看到了我的初恋女友,她的下身被捅进烧红的铁杵,鲜血像拧到最大的水龙头一样汩汩流下来,好像流不完似的,而那血是腥臭的。
我的母亲,她只是因为年轻时偷了面包房的一块面包,双手就被几百斤的铁锤轧成粉末。还有许许多多认识的人,都因生前过的一点小错误而饱受酷刑。
我不由得战栗起来,不知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酷刑。
尾声
讲到这里,他眼神开始迷离,低声呢喃着:
这时一个长着牛头的人朝我走来,手里攥着烧红的铁链,我转身要逃,一回头,愣住了。我看见了我自己,静静地躺在地上。牛头在我耳边低语说,那是你的肉身。
我闻到了腐臭的气息,向那肉身看去。没错那是我,可我长得居然如此奇怪,嘴唇前所未有的肿胀猩红,眼皮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疱疹,手指露着森森的白骨。而嘴唇像化了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露出里面黑黄的虫蛀的牙齿,没有牙龈。眼皮突然动了动,我祈祷着千万不要睁开。可它还是睁开了。
它看了看我,向我猛扑过来。我生怕弄坏了我的肉身,完全不加反抗。但它好像是来真的,一手抓着我的脖子,仿佛要撕裂我的大动脉,一手抓住我的头发,几乎把头皮撕下来。它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把我吞下去。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它的两只胳膊,生生地扯了下来。然后疯狂地把那肉身撕成了碎片。
等我做完这一切,虚脱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突然一个庄严而亲切的声音响起:“你哭什么?”我看到一个坐在莲座上的菩萨,他说:“你已经撕碎了你的心魔,你应该高兴才是。接下来,你要决定,你是要重入轮回,沉溺于世间幻相,再次遭受地狱之苦,还是入我九华山幽冥界,以得解脱。”
……
讲到这里,他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而我早已目瞪口呆。他是个鬼啊!我拔腿就跑。刚出店门,我就看见马路中央有一辆卡车闪着黄色的灯,而车前躺着一具尸体。我压制着自己不好的预感走上前,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我自己的面庞。
那个人在我身后轻声道:
“接下来,我带你去地狱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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