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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在恐怖片和墓地的陪伴中度过的。”在一次采访中，蒂姆·伯顿如是说。那时，他刚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拍出了大名鼎鼎的《甲壳虫汁》（1988）、《蝙蝠侠》（1989），尤其是后者，在全球横扫了4亿多美金的票房。
人们期盼着，他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大众商业电影导演。然而，蒂姆·伯顿却剑锋一转，一头扎进了“黑色童话”。此后二十多年间，蒂姆·伯顿用死亡和阴郁为童话背书，创作出一部部冷酷与温情交织，黑暗与诡异共舞的黑暗童话电影，成为好莱坞为数不多风格始终鲜明、统一的鬼才导演。
无法抵御的致命诱惑
蒂姆·伯顿似乎有一种诡谲的黑暗童话情结，他一直在追求电影的黑暗之美，这源头是哥特电影。
哥特式风格，是一种12至16世纪流行于西欧的艺术形式。它首先出现在建筑中，尖顶、拱顶、细长柱，对应的审美体验则是黑暗、邪恶、死亡。在文艺复兴时期，哥特式风格风行一时，进而由建筑扩展到文学领域。
与哥特式建筑内涵相似，哥特式文学多阐述邪恶、超自然的恐怖主题，借助发生在哥特式风格建筑里的黑暗力量，令主角陷入无法摆脱的黑暗陷阱中，最终以死亡寻求解脱。它展示的是人类内心的黑暗、恐惧、孤独、绝望，它的标志性元素则是巫术、古堡、深渊、黑夜、诅咒、吸血鬼……
当哥特式风格与同样注重空间感营造、执着于筑梦的电影艺术融合后，透着死亡、恐惧、黑暗和诡异的哥特式电影就诞生了。
而对于从小爱看恐怖片，喜欢待在墓地思索的蒂姆·伯顿来说，这是无法抵御的致命诱惑。
深层心理动因：自闭症倾向？
蒂姆·伯顿对哥特式电影风格的迷恋，以及这种黑色童话情结深层次的心理动因，从其第一部动画短片《文森特》（1982）中就可见一斑。影片讲述了七岁男孩文森特的黑暗幻想世界。
小文森特视美国十九世纪推理小说家、以神秘和恐怖故事闻名于世的爱伦坡为偶像。有一天，他读完一本恐怖小说后，幻想自己是恐怖电影演员，扮演将妻子活埋，精神异常的凶手。他还跑到她的墓穴，去看她是否死了没。但事实是，小文森特只是在他母亲的花园里挖土。母亲把文森特关在房间，他便开始幻想是被驱逐到末日之塔，并将在那儿度过孤独的一生……
这部异类的泥塑动画片，一反当时好莱坞大制片厂出品动画片甜腻低幼的常态，它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病态黑暗的世界。
《文森特》中的哥特式元素已经初具端倪，而片中爱读恐怖小说的文森特也应该是蒂姆·伯顿的童年缩影。
“在好莱坞有一种说法，凡是喜欢他的电影的人，都是有自闭症倾向的，而这位导演本人，也似乎正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的是，这部黑暗恐怖的“负能量”动画片，被制片厂雪藏，没有得到公开发行的机会。
无人赏识的另类导演
继《文森特》之后，蒂姆·伯顿又导演了剧情短片《科学小怪人》（1984）。影片讲述了一名热爱科学，富于幻想的小男孩维克多，在自己的爱犬被撞死后对尸体进行手术。他诡异的实验，竟然神奇地复活了小狗斯派克，只不过，重新站起来的小狗，是一只被线缝在一起的僵尸狗。这只被诅咒了的僵尸狗使整个小镇陷入恐慌……
《科学小怪人》依然没有逃过被雪藏的命运，蒂姆·伯顿的事业也因此陷入低谷。在以制片人为中心的好莱坞电影体系中，专注于追逐怪力乱神，构建黑暗世界的蒂姆·伯顿显得很另类，如果一直没有制片人赏识，他的电影生涯注定将继续艰难、荆棘满地。
正在蒂姆·伯顿灰意冷，心生退意之时，命运转机随之而来。他的贵人，是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在斯蒂芬金的促成下，蒂姆·伯顿和保罗·鲁本斯合作完成了其第一部剧情长片《奇趣冒险寻车记》（1985）。
这部剧情跌宕起伏，情节错综复杂的公路片，不仅为蒂姆伯顿赢来了掌声和票房，同时也磨炼了蒂姆伯顿的叙事能力和电影技巧。
在斯蒂芬`金的推荐下，蒂姆·伯顿又接连拍摄了电影《大挑战》（1985）和《甲壳虫汁》（1988），后者的成功，使得华纳公司决定请蒂姆伯顿导演他们筹备已久的大制作电影《蝙蝠侠》（1989）。这部黑暗酷炫的商业大作，使得蒂姆伯顿在好莱坞一炮而红，为蒂姆伯顿跻身一流导演打好了基础。
《蝙蝠侠》（1989）不仅为蒂姆·伯顿带来了声誉和财富，更重要的是，获得了好莱坞广泛认可的蒂姆·伯顿，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展开自己的电影道路了。
黑色梦幻：温情是折射人性丑恶的镜子
蒂姆·伯顿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仅仅第二年，带有他个人强烈烙印的童话电影《剪刀手爱德华》（1990）上映了。影片基本情节是，被疯狂科学家移植了两只剪刀手的爱德华，隐居在荒无人烟的古堡里，却被前来推销化妆品的佩格的发现。佩格把爱德华带回小镇，爱德华也由此经历了被小镇居民接纳又抛弃的彷徨，爱情来到又失去的痛苦，最终爱德华选择回到古堡，与植物、冰雪和黑暗厮守。
这部童话电影带有鲜明的蒂姆·伯顿风格，尤其是在视觉营造上。区别于电影院里惯常放映的所有童话，《剪刀手爱德华》中充斥着黑暗、怪异的视觉元素。如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青黑底色的高墙的古堡，还有主人公（约翰尼·德普饰）凌乱蜷曲的长发，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和怪异扭曲的表情。
但总体来说，《剪刀手爱德华》仍然是一个温情的、带有人类体温的童话故事，这里面有爱德华与佩格的女儿纯真的、令人唏嘘的感情。但透过纯真美好的童话世界，蒂姆·伯顿依然给我们传达了他对人类冷酷、自私的厌恶。
在那个看似完美的小镇中，爱德华像一片镜子，折射出了小镇民众的丑恶。当爱德华展露他的惊人天赋时，每个人都围绕在他身边，试图跟他扯上关系，获得好处。而当爱德华受到怀疑和猜忌时，每个人不约而同地倒戈，对爱德华无中生有的指责和攻击。
黑暗背后：追逐美好没有终止
如果说《剪刀手爱德华》还算是一部勉强可以与孩子们分享的黑色童话，那么《僵尸新娘》（2005）的上映，则会让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把孩子们锁在家里。
相较于前者，《僵尸新娘》的哥特式风格更加浓郁鲜明。逼仄阴暗的小镇，面目可憎的族人，活人世界阴冷的色调，还有恐怖的僵尸骷髅，怎么看都不像是童话。
《僵尸新娘》里，新郎维克多所在的人类世界一直都是昏暗、阴冷的色调，每个人呆滞的脸上，都充斥着唯利是图的贪婪嘴脸。而僵尸新娘所处的地下世界，却是另一番景象。
影片自维克多陷入地下世界后，色调便呈现巨大的变化，之前人类世界的晦暗阴森的气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暖色调，和僵尸们脸上活泼温暖的表情。这种阴阳两界的巨大反差和对比，其实是蒂姆·伯顿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和观点。即：人类社会自私冷漠，而被视为黑暗不详的僵尸世界，反而充满了人情味，闪耀着幸福美好的光辉。
这部童话的故事内核，彰显了蒂姆·伯顿越来越真实而不加掩饰的另类表达和反思。在童话中，人们往往歌颂生命而规避死亡，而在蒂姆·伯顿的营造的童话世界里，活着往往成为负担，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和升华。
《僵尸新娘》中的一个桥段，是骷髅和僵尸们纵情歌唱：“死吧，死吧，我们都会死。别皱眉，别逃避，其实也没什么。你可以逃避，你可以祈祷，但是终究会变成一具白骨。”
他们热情激昂的歌唱，希望维克多饮下毒酒，化作僵尸，告别人世。因为这些僵尸坚信，相比自私冷漠，唯利是图的人类社会，充满温情和欢声笑语的地下世界似乎才是天堂。僵尸们的歌声里，也传达出蒂姆·伯顿对生命的失望，对死亡的崇拜。
所幸影片最后，僵尸新娘阻止了维克多饮下毒酒，成全了两个鲜活的生命，自己也在别人的幸福中得到救赎。我们才发现蒂姆伯顿追逐隐藏在黑暗背后的美好没有终止。
终极动力：在黑暗世界中寻找失落的温情
两年后，蒂姆伯顿又推出了电影《理发师陶德》。经历了《剪刀手爱德华》和《僵尸新娘》的步步为营，《理发师陶德》已经被蒂姆伯顿锤炼的具有非常典型的哥特式黑暗、血腥风格的电影了。
电影中中世纪的伦敦街头肮脏混乱，天空中有挥之不去的阴霾，雷声隐隐，电光闪烁，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在理发室，理发师陶德用他锋利的剃刀专注于客人可以喷射出鲜血的颈大动脉。而失血而死的客人的尸体，将会被做成美味的馅饼热销一时。
这是一部关于复仇的冷血故事，温情几近隐迹，报复才大快人心。约翰尼德普和海伦娜冷酷的嘴角令人胆寒，鲜血的味道几乎弥漫了整部电影。
而蒂姆·伯顿公认的哥特风格电影集大成之作，则是电影《断头谷》（1999）。
影片一开始，蒂姆·伯顿就把观众带入那个黑暗恐怖的世界中。我们看到在阴森的森林中，孤冷的明月挂在天空，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无头骑士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洒着鲜血落在土地上。
在以克莱恩为视角发现治安官被杀的桥段中，影片的恐怖冷血程度达到了最高潮——一个仰拍镜头上，克莱恩眼睁睁看到无头骑士手起刀落，治安官的项上人头在脖颈上转了好几个圈，滚落到克莱恩的双腿间。断头的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的神色，无头骑士已经扬尘而去。阴冷的色调，凌厉的剪辑，充满想象力的场面调度，让人感觉恐怖无比，身临其境。
然而，如果我们透过表面的黑暗直达内里，发现蒂姆·伯顿仍不动声色地加入了一些温情的东西。影片在讲述主人公如何追查无头骑士这一主情节之外，主人公对儿时的回忆，对母亲的依恋和对父亲的阴影，这些亲情要素，成了故事的次情节和人物发展的重要脉络。或许我们可以通过《断头谷》进一步了解，残缺的童年，不完满的家庭生活是蒂姆·伯顿长久以来的遗憾，同时也是其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和终极动力。
此外，在蒂姆·伯顿诸多的电影中，我们还可以发现，以“非现实人”作为主角这一设置一以贯之。诸如骷髅、僵尸新娘、畸形的剪刀手爱德华、超自然人等。这些被主流文化和电影类型摒弃的人物虽然外形恐怖异常，实则往往有一颗温柔敏感的心脏，渴望与外界交流。
他的童话也许被黑暗层层包裹。但透过这些抗拒的外衣，我们依稀可以看到蒂姆·伯顿胸腔内的真纯之心。他和所有人一样，对遥远的童年有一份单纯的依恋和坚守。童年在他心中永远是温暖美好的模样。
就像他的电影《大鱼》（2003）中展现的，主人公多年以后回到曾经的家中，走上靠着墙壁的楼梯。墙壁上按顺序摆满了主人公从小到小的照片。主人公一路看着，露出感慨的微笑，直到走廊的尽头大学毕业的照片呈现在面前，主人公的嘴角一下子绷紧。是啊，谁不是走入世界，才恍然发现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已经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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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 14:2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