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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夏。遵化清东陵。
李顺成和梁蛋儿淌过积水的花岗岩墓道，出了那面被凿毁的盘龙琉璃墙，站在太阳底下只觉周身冰冷。
在他们排列的队伍前面，士兵们正逐个接受搜身，检查。
李顺成下巴往上一抬，对后面的梁蛋儿说：狗日的孙麻子，搜逼抠，这么多宝物，一件都不给弟兄们留。
梁蛋儿的嘴角哆嗦了一下，轻轻搡了搡梁蛋的后腰：少说两句，这次孙麻子是来真的！
梁蛋儿话音刚落，队伍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前头的王宝种被搜身的士兵拖拽到孙殿英跟前，从屁股蛋儿里掏出一串珍珠链子摆在孙殿英面前。
孙殿英面无表情，来复手枪火星子一冒，被两个大汉制住后正拼命挣脱，歇斯底里哭喊、求饶着的王宝种，浑身定格了一下，正要吐出的下一句哭喊，就被火星子生生打回了张开的嘴里，然后扑倒在了花岗岩路面上，身下一滩血汩汩流出，洇湿了地面，渐渐跟地上的砂砾灰土混在一起。
然后，孙殿英清了清嗓子：下一个！
看着王宝种被人提着双腿胡乱拖到一边，还在滴滴答答淌着的血洒得到处都是，梁蛋儿悄悄瞥了下身边的李顺成，手心捏出了汗。
这时，耳边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一箱一箱的珠宝运上卡车，一辆一辆卡车开出了东陵……
二
七天前。
营房里忽然炸开，一个让所有人兴奋不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孙麻子，也就是他们的头儿孙殿英，要去挖东陵了。大部分士兵欢呼亢奋，小部分士兵咬着后槽牙骂娘。
消息是真的，当天下午，孙殿英就宣布集合队伍，全副武装，宣布要去东陵剿匪除害。
大部队开到东陵，看到一片混乱景象。原来附近的土匪正跟守陵的旗人交战。这正合了孙殿英的意。孙殿英向身边的副手下令：撵走，都给我撵走。
正规军毕竟是正规军，相对于土匪和没了皇室供养后种了十来年地的旗人比，战斗力明显高出一截。一两个时辰后，地上四处散落着土匪跟旗人的尸体，两股人马往不同方向撤离。土匪回山里，旗人回东陵周边的村里。清东陵，这个埋葬着大清皇室列祖列宗的巨大陵园，变得安静空旷起来。
之后的三天，孙殿英带领着部队，把东陵也变成了麻子。
如果从高处俯瞰，会看到东陵无论是建筑上，石路上，城墙上，还是宫殿后头的山包上，都布满密密麻麻的坑和洞眼。然而挖了三天三夜，挖到一开始欢呼亢奋的士兵，也转而咬着后槽牙骂孙殿英娘，这座巨大的墓穴依然将它的入口隐藏的无踪无迹。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孙殿英急的上蹿下跳。副官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凑上来小声说，大帅，弟兄们都听说附近村子里有个石匠，这石匠知道入口在哪。
孙殿英眼睛一瞪，转而眉头又一皱，道：鸡巴，甭管是石匠铁匠，早年修陵的工人最后都灭了口，皇家的规矩你不懂吗？！
这传说奇就奇在这个地方，副官悄声说，石匠照理是该死的，也是准备死的，但是从外面传话来说石匠妻子给他生了个续香火的儿子。石匠在一次工程中正巧被石头砸中，于是借机装死过去。督工一看不行，不能脏了墓穴，看石匠没气了，便把石匠的尸体抬出去随便扔了。石匠醒过来偷偷跑回了村里。
副官话音刚落，孙殿英就派人去村里抓传说中的老石匠。
三
派去抓老石匠的，正是李顺成和梁蛋儿。
两人把老石匠摁在孙殿英膝下，孙殿英打量了一番面前枯瘦的老头，说，老头儿，墓穴的入口在哪儿。
老头一声不吭，瘦骨嶙峋的两只手撑在地上，纹丝不动。
孙殿英把来复手枪从枪盒子里掏出来，指着石匠的百会穴，老头儿，墓穴的入口在哪儿。
老头儿轻巧的啐了口唾沫，看也不看孙殿英，要枪毙就赶紧，麻利儿的，老汉多活了二十年早活够本了，盗墓挖坟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干。
孙殿英收回顶在老汉头顶的来复枪，笑了笑，朝梁、李二人使了个眼色。
片刻，二人又押上来一名男丁。
男丁被摁在石匠跟前跪下，石匠扭头一看，脸色当即就变成宣纸一般。儿啊！你咋被抓着了！我不是让你躲好吗？！石匠带着绝望的哭腔吼道。
男丁十八九岁，已经被这阵势吓得哆嗦着说不出话了。
孙殿英又走过来，站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一圈，立定在男丁跟前，缓缓从枪盒子里掏出来复手枪，顶着男丁的百会穴，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匠：老头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墓穴的入口在哪儿。
石匠的整个身体似乎一下被击穿，皇帝老儿的坟头再金贵都不如自家延续香火重要，石匠的驼背开始剧烈起伏，干枯的脖颈上青筋暴涨，石匠仰头朝着苍天一声凄厉的哀号，回荡在东陵空旷的上空……
石匠虚弱的走在前面，给孙殿英和军队带路。谁料没走两步，就在一处石墙前停住了。孙殿英扫视了一周，对着石匠的后脑勺说，走啊，带路，别磨叽，少跟我耍心眼。
石匠好像没有听见孙殿英的话，只见他摇晃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走到这堵并不高大的院墙前，用颤抖的枯瘦的手掌抚摸院墙中间的琉璃盘龙雕刻。然后石匠退后两步，指了指院墙的正下方，面无表情地朝着孙殿英说，大帅，墓穴的入口，就在这儿。
一时间，包括孙殿英在内的全体士兵，全部鸦雀无声。这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墙，他们无数次的经过、倚靠着休息、吹牛的院墙，就是大清帝国西太后慈禧的墓穴入口！
一片死寂之后，嘈杂的议论声排山倒海而来。
孙殿英咽了口唾沫，喉结大幅度的在颈部上下滑动，对石匠说：老头，你肯定就是这儿？
石匠笃定地说：二十年前，我们修筑这最后一道入口的时候，就赞叹过这入口位置的选择乃是神来之笔的大智慧。
孙殿英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正要指挥跃跃欲试的士兵开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李顺成、梁蛋儿叫到身边，朝石匠父子俩努了努嘴。
四
李顺成和梁蛋儿领了任务，押着缚着绳子的爷俩走在东陵外郁郁葱葱的林间，看到四周杳无人迹，便掏出了枪。
李顺成和梁蛋儿是一起参军入伍的。梁蛋儿瘦弱矮小，李顺成高大壮实。两人平时在一起遇着了好处，李顺成都凭着一膀子腱子肉占尽便宜，可梁蛋儿离了这靠山在部队里更不好混，只能一直忍气吞声。
李顺成一把夺过梁蛋儿手里的盒子枪，说：蛋儿，这事儿脏手，交给我处理，我寻思着附近恐怕有旗人土匪，你到林子给送我放哨去，完事了我叫你。
梁蛋儿疑惑了看了一眼李顺成，李顺成朝梁蛋儿一瞪眼，梁蛋儿只好悻悻地走回林子里。李顺成目送梁蛋儿完全消失在树林深处才转回身来，一手举着一把盒子枪，对准石匠爷俩，说：老头儿，就剩咱仨了，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问你，你在东陵干了好几年的石匠，不会只知道慈禧这一个墓道口的位置吧？
石匠看着面前这位端着双枪的魁梧大汉，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不错，不错，孙殿英的兵比孙殿英本人还鸡贼！李顺成皱眉，急切地说道：快说！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石匠道：我若告诉你，可保我爷俩不死？孙殿英定是命令了你俩取走我二人性命，以免节外生枝，这我早料到了。李顺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石匠爷俩，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定将你俩放走，决不食言！
好吧，石匠的眉目舒展开来，对着李顺成说道，我一起修陵的伙计还跟我说过容妃的墓道入口，里面的陪葬珠宝可保你永世富贵荣华。你过来，我告诉你。
李顺成和石匠的对话声音不大不小，在林子里传的不远不近，都被躲在树丛里的梁蛋儿听得一清二楚。
五
李顺成和梁蛋儿赶回东陵时，那堵盘龙琉璃墙的正下方，已经被凿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李顺成率先走过去向孙殿英汇报，报告大帅，石匠爷俩处理完了，树林里毙了扔水沟子里了。
孙殿英大手一挥，看也不看这二人，盯着这漆黑的洞口说，知道了，你们俩，也跟着下去。
李顺成和梁蛋儿跟着队伍在漆黑的积了水的墓道里见门撞门，遇墙炸墙，两天后，终于洞开了墓穴的最后一道石门，进入了墓室。
当这些士兵们进入到墓室中时，无不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无数珠宝首饰，金石瓷器堆在墓室里，把宽敞的墓室辉映的光芒流转。
每一个士兵都在这一刻变成原始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动物，贪婪的将这些奇珍异宝据为己有。几分钟后，一部分率先觉醒的士兵缓过神来，一蜂窝地聚集到慈禧的棺椁旁，疯狂的刀劈斧砍，把沉睡了才二十多年的昔日的帝国女统治者从棺材里解封出来。
当士兵们把棺材盖打开时，瞬间无数道霞光从棺椁里喷射而出，照在士兵们的脸上。令士兵们震惊的不仅是棺椁里无数的更为珍贵的珠宝，还有慈禧那不可思议的栩栩如生的尸身。这时，不知哪个胆大的说了一句，臭娘们，老子今儿就办了你。话音刚落，众人便感到一缕阴风吹过，慈禧的尸身迅速的发黑，长毛，萎缩，脸上的光泽也转变成腐朽的青黑色了。士兵们失掉了对慈禧尸身的兴趣，疯狂地将棺椁里的奇珍异宝洗劫一空。
梁蛋儿捡起一块玉石来拿在手中打量。这是一块翡翠，通体血红，温润无暇。翡翠个头不大，呈椭圆形，表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盘龙。梁蛋儿将翡翠紧紧握在手心里。
六
下一个，赵大忠。搜查士兵的命令把李顺成的思绪拉回到现实。赵大忠下一个就轮到李顺成他们了。
搜查士兵将赵大忠放行，轮到李顺成到前面接受检查、搜身。
搜查士兵的手在李顺成的高大的躯体上细致的摸索，引得李顺成脸上一阵不耐烦。梁蛋儿看着这一幕，喉结不住抖动。
这时，搜查士兵的一只手在李顺成的皮带上突然僵住了，然后两只手快速从他腰带里掏出一块血色的翡翠。
搜查士兵如获至宝的将翡翠送到站在一旁监督的孙殿英手中，而李顺成硕大的身体立在原地，僵硬的如同木桩。
孙殿英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翡翠，盯着已经彻底呆住的李顺成，牙缝里只挤出两个字，毙了。
终于从巨大的恐惧和不设防中反应过来的李顺成拼命地挣扎，朝着孙殿英吼道，大帅，这不可能，冤枉！不像王宝种，四五个个士兵都制服不了他的狂怒的身躯。孙殿英身旁的副官见势迅速从枪盒子里掏出手枪，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去，利索的给了李顺成硕大的脑袋一枪。
梁蛋儿看见火光和血同时从枪口和头颅里迸发出来，又交融在一起，然后火光隐匿于空气，鲜血洋洋洒洒的喷射在花岗岩的地面上。梁蛋儿看到李顺成旋转着倒在地上，脸正好朝向自己的方向，双目圆睁，如同两只愤怒的牛眼。
第二天一早，营房查人时，发现新兵蛋子梁蛋儿不见了。大伙都说，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在床上睡觉。孙殿英派部队在东陵内外搜寻了整整一天一夜，依然不见踪影。
梁蛋儿去了哪，活着还是死了，直到孙殿英的部队撤出东陵，也没人知道。
再次发现梁蛋儿，是在四十多年后。考古人员一打开容妃的墓道口，便赫然发现了两具干尸横亘其间，挡住了去路。
干尸一壮硕一瘦小，瘦子仰面朝天，嘴巴大张，双手攥住脖子，满脸狰狞。他的咽喉处插着一块尖利的血色翡翠碎片。壮硕者面孔朝下，后脑勺开了一个大洞，前额一颗子弹打穿的洞，似乎是被手枪近距离击中贯脑而死。然而，奇怪的是，考古人员并没有在瘦子身上找到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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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 14: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