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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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传

发表于 2019-1-18 14:33: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为了洞房之夜,伴娘跟随新娘从客厅走到房间。但是在房门打开的一刹那,伴娘却惊异地瞥见了新娘惨白的脸色。

情绪激动难控的新娘晃动着身体,仿佛时刻要倒下似的。跟在身后手上捧着衣服的伴娘很是揪心,轻声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新娘神态凄楚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

新娘目光定定地看着一边,身子和头却是僵硬不动的。听凭伴娘为她将礼服脱下,换上家居服,系上腰带,整理好前襟和下摆。

看新娘脸色不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伴娘小心翼翼地说:

“请您来这边。”

新娘毫不踌躇,信步沿着走廊跟着她进了洞房。

床上坐着早已等候的新郎。此人是位陆军尉官,名叫近藤重隆。婚礼并不隆重,现在媒婆也早已退了出去,随后伴娘们也都陆续离开。

洞房里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新婚夫妇。新娘全身僵硬,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新郎,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双手环抱着的新郎也紧绷着脸,两人僵持了足足五分钟。丈夫终于发话,声音有些嘶哑。

“阿通。”

这应该是新娘的名字。

“嗯。”新娘简单应着。

新郎明显焦躁起来,尽力克制着,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

“难为你了,愿意嫁给我。”

阿通回答得很干脆,

“我也是迫于无奈。”

又是片刻沉默,丈夫声音微微抬高,问道:

“那,谦三郎怎么样?”

“挺好的,无病无灾。”

“你能跟他分手实属不易啊。”

“我没有办法。”

“怎么回事呢?”

阿通不回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之后又将手规规矩矩地收在了膝盖上。近藤把座灯拉到身旁,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内容如此:



吾女阿通:

虽老夫将你许配给近藤阁下,但深知你心中不愿。因怕你违背父命,一直心中不安。直至撒手西去,不敢与你就此事商谈。

然婚约已定,如背信食言,实在无颜面见近藤阁下之地下先人。只得可怜吾女,舍身成全父名。虽内心焦焚,却难言苦楚。为父只能草草留书谢罪,遗言至此。



         某月某日

阿通亲鉴

                                        清川通知 遗笔



反复读了两三遍之后,近藤神色凝重地说道:

“阿通,你要明白,我是你的丈夫。”

听他一说,阿通双手扶地,叩下头去。

“是的,我是您妻子。”

近藤傲然俯视着地上的阿通。

“你肯定会服从于我吧。”

阿通没有抬头。

“我不会听您的话,除非您强迫于我。”

近藤扬起了眉毛。

“阿通,你既然已经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就肯定会保持贞洁的,对不对?”

阿通凛然地抬起头。

“不,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失贞的。”

近藤大怒,吼道:

“什么?”

他吼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阿通不见一丝恐惧。

“是的,我并没有打算为您守贞,一有机会我就会失身的。”

说完她的半边脸挂上了一丝微笑。

近藤点点头,应该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狠狠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兴致。他使语态尽量平和。

“哼,我一定会让你守住贞操的。”

一丝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清川家的书房里只剩下相本谦三郎孤身一人。他目光茫然,似乎若有所思。一个精巧的鸟笼挂在书房的廊檐底下,里面住着一只纯白色的鹦鹉。它似乎也吃厌了食料,惆怅地望着谦三郎的背影,左右摇摆着脖子。屋子里静悄悄的,片刻之后,长相清秀的谦三郎才望着鹦鹉,陷入了沉思。他对着鹦鹉呼唤了一声,声音很低,像怕别人听到一般,内心充满了焦虑。

“琵琶。”

他叫的应该是鹦鹉的名字。

随后他又低声打了一个口哨,鹦鹉突然叫起来。

“阿通!阿通!”

偌大宅院的书房里,回荡着鹦鹉响亮的叫声,谦三郎愁眉紧锁,流下了眼泪。

琵琶被养在清川家已经好几年了。它是阿通与表哥谦三郎互通情意的媒介。阿通是独生女,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嫁给近藤之前,如果她在别的房间料理家务,只要谦三郎如刚才一样吹声口哨,鹦鹉便会大声地替他传话。

“阿通!阿通!”

琵琶效率很高,只要大声叫上两三遍,在闺房中做着女红的阿通便会放下手中的活儿,满脸笑容地跑到谦三郎的身边,他们彼此早已习惯。

现在人已不在,谦三郎依然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个早已没有意义的游戏。

当时正值日本出兵攻打大清国的时期,预备役收到了政府发出的征召令。

按照命令,谦三郎作为预备役士兵,一周前也应征进入军队。部队出发前一天,军方特准士兵们离营探亲一日。早已父母双亡的谦三郎自小由舅妈养大,舅妈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一大早便赶来拜见视为生母般的舅妈。双方深知,这一别以后重逢遥遥无期,彼此依依不舍。虽然夏日白天很长,但话还来不及说完,归队的时辰就到了。整理军容准备辞行的谦三郎心中仍有一丝牵挂。

原本已经走到玄关,突然想到一件东西落在了书房,遂独自折返回来。等在门口的舅妈和女仆们一个个满面忧愁,等待着那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军人。然而,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依然不见他走出书房。正当大家挂念之时,鹦鹉的叫声从屋里传来——“阿通!阿通!”

这个声音舅妈原本早已习惯,但此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奔向书房。

虽然琵琶叫着阿通的名字,但是心上人早已不在。原本已经开始习惯的谦三郎一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奔赴战场,今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听不到她的声音,眼泪情不自禁地掉落下来。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谦三郎赶紧站起身。舅妈一走进来便猛地打开鸟笼。

“您要做什么?”

谦三郎赶忙问道。

舅妈不回头,也不答话。站在走廊看着琵琶飞走。茂密的绿叶中隐约闪现的白色鹦鹉,仿佛一抹残雪装点了枝头。舅妈双手拭泪,安详地回头望着谦三郎。

“哎,我不想让你有所留恋,所以不愿让你再听到这个声音……”

此刻,舅妈已经泣不成声。

谦三郎正色无声地扣好胸前的纽扣。

“再见,我走了。”

说话间,他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左手边的舅妈直接地问道:

“对了,刚才我说的事情,你肯定能办到吧?”

“什么?您是指让我去见阿通的事吗?”

谦三郎停下来。

“是啊,你就要上战场了,怎么会有别的事呢。”

“这下难办了,她距离这里有五里路,一早的话我还能坐人力车赶过去。但是我也并没有这个打算,因为她丈夫绝不会允许她见我的。现在动身恐怕来不及了。只有半小时了,回军营都要抓紧了呢。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

舅妈赶紧接过话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也要为我女儿考虑一下啊。已经一年多了,她被关在那个穷乡僻壤之地,门都不出,抱着见你一面的希望才勉强活下来。如果你就这样离开,岂不是将她逼入绝境吗?太残忍了啊。”

舅妈拉着谦三郎的军装不放手。

谦三郎左右为难。

“您说得有理。但是我现在去见她,就算开小差了呀。”

“那又怎样,我为阿通心痛啊。就算舅妈求你啦!”

舅妈一只手拉着衣服不放,另一只手行了拜礼,悲痛令她忘记了辈分。

谦三郎面色苍白,毅然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也不在乎什么名誉了。但是,这样做我便无法尽一个国民的义务了。”

虽然他说得恳切,但舅妈哪里听得进去,只顾一个劲儿摇头。

“先别管什么义务了,舅妈求求你,你就去看看她,跟她见一面吧。”

谦三郎还在踌躇。

“您这样,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回舅妈气得脸色都变了。

“难道我怎么劝都没用吗?是觉得我一个孤寡老人好欺负吗?如果你舅舅还在,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平时说得好听,要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现在我这样恳求你,你都不答应,简直太过分了啊!太过分了!”

谦三郎低下头去,无言以对,随后轻抚了一下舅妈的后背。

“我知道了,不管怎样,我都会想办法见她一面的。”

这句话令舅妈扭过头转悲为喜,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有些担心。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谦三郎笑得凄然,“没事,您放心吧。”




阿通终于走到门口,整个过程极为小心谨慎。后面突然有人叫她。

“夫人,您去哪里?”

吃惊的阿通假装没有听见,加快打开门锁的速度。只见一个手拿烛台的老头跑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带,从门口拖了回来。

老头面相严肃,光光的脑门上顶着一头白发,长着稀疏的胡须。斥责他人起来十分凶狠。

“你就断了半夜逃跑的念头吧。只要我三原传内在这里把守一天,你就无空可钻。任何事都无法逃过我的法眼。我不会放你走的。嘿,请您过来吧。”

阿通一脸庄严地扭过头。

“把我放开!我要出去一下。你有何资格管我?放开!”

“不可能!我知道您要到大麻地跟他相会。您还是乖乖来这边吧。”

阿通耸了耸肩。

“你搞不清身份吗?想怎么对待夫人?”

“我只需严格执行重隆老爷的吩咐,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夫人!”

“你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

阿通一边说着一边瞪着老人。

传内不为所动。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管执行老爷的吩咐。”

阿通发现来硬的不行,便将语气缓和下来。

“难道您没有恻隐之心吗?自打前天晚上他头一次敲门,到现在已整整三天,他一直躲藏在那边的大麻地里,颗粒未进。想想我们这里满是蚊虫,他定被咬得不成人形了。你也知道,他离队开小差,已经有人来调查过多次了。一旦被抓走就完了。您就发发慈悲让我见见他吧。只一眼就好。这么晚了,老爷不会知道的。如果您还不答应,就麻烦您为我做件事,好吗?您暗地里将我偷偷做好的这些吃的交给他。求求您啦!您为我考虑一下吧,他为了见我遭此大罪,我的心里是何其愧疚啊。如今我坐立难安,就请您行行好,帮我送一下饭菜吧!”

传内赶紧摇头。

“您怎么说都没用,我不会做的。老爷早有预料,所以才会花钱派人看着您的。”

阿通依然哀求。

“嗯,我知道,我怎么说都没用,那你干脆戳瞎我的双眼吧。如此便不必担心我见到他的脸了。”

“那怎么行,老爷交代要好好照顾您的,都不能让跳蚤咬了您呢。我怎敢戳瞎你的眼睛,况且您还能说话呢。老爷说了,禁止您与任何人见面或交谈。总之您就死心吧。”

阿通只觉晴天霹雳一般。

“天哪!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传内依然冷冷地回答:

“好了,您就别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赶紧过来吧,那边蚊子多,小心咬到您。”

“我管它什么蚊子,你真是太没人性了!”

“我才不是什么没人性呢,军队的人都来过好几次了。我只要一开口,那些人就会找到他的藏身地将他带走。这样我也就不用这样不眠不休地看着您了。此外我还能得到一份奖赏呢。但是老爷没有叫我告发别人,所以我死也不会说的。我只做老爷吩咐的事情。就算了使用武力,也绝不会放您出去的。所以您就死心吧。”

阿通大哭起来。

传内皱起了眉头。

“哎,您怎么哭起来了?真是头一回啊。新婚之夜您不肯与老爷同床,被赶到这里。如今您已经被关在房里一年多了。连只公猫都没有抱过。我奉老爷之命看着您,不许您出门槛一步,我也很替您难过。好几次都想辞掉这个差事呢。但是我家祖孙三代都效力于老爷家,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一开始我还以为,您肯定会终日哭哭啼啼,想来我也会跟着折寿几年的呢。”

“但事情却并非我所想。长期相处下来,我发现您蛮想得开的,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内心非常佩服您,虽然日益憔悴,却始终举止端庄,仪态优雅。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觉得无聊落寞,但是您却如达摩面壁九年,有种大彻大悟的洒脱。我打心底里佩服您。三天前发生了那件事,您并未掉一滴眼泪。现在却哭成这样,我当真是没有想到。我也明白您的心情,但是我不能违抗老爷的吩咐。您还是想开些吧,这可不像平日里的您啊。”

老头说的不假,阿通已经被关在这座孤宅里一年多了。但是她从未流过泪,也不向人倾诉,就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她端庄的举止令人惊奇。

但是就如同大石头滚动会带动小石子掉落一样,她的心被躲在大麻地里的意中人牵动了。想到他为了自己三日未食,被蚊虫围攻,内心如刀绞一般。虽然意中人意志坚硬如铁,但是阿通却是备加焦虑不安。

“您既然都明白,就通融一下吧。”

不顾一切的阿通焦躁地扭动着身子。

传内毫不松手。

“哎呀,您是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听话。”

阿通再次流下了眼泪。

“你快放开我!放开!”

“如果您执意如此,我只能将您五花大绑,让你动弹不得。”

传内也发怒了。

近藤确实是个绝情的人,为了保住女人的贞洁,宁肯她一辈子独守空房。他不曾留在阿通身边片刻,却强求她为自己守贞。其实近藤早就知道阿通对自己的厌恶,却鬼迷心窍般一再强求,苦苦纠缠之下终于将阿通占为己有。但是他发现阿通与谦三郎彼此情投意合,不禁心生妒火。新婚之夜他非但没有享受到鱼水之欢,还将阿通驱逐软禁到这间孤宅里面。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只派一个老头把守。

阿通此刻奋力反抗,与传内展开了搏斗。怎奈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敌得过面前那个臂力过人的老头呢。

老头很轻松地将她拖进房间,按倒在地。

阿通终于看清了,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老头的心意。一阵激烈的较量之后此刻感到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的她虚弱悲戚地说道:

“老人家,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阿通只能瘫软地将头靠在胳膊上。

老头听阿通这么一说双眼噙满了泪水。他往后挪了挪身体,双手抱在胸前,握拳沉默。远处深夜的钟声传来,一片寂寥。

此刻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有人喊。

“阿通,阿通。”

伴随着话音,阿通一下子翻身起来。传内严厉的眼神将她的动作和声音全部阻止。

门外男人停了一下,打探着屋内的情况。

“阿通,如此恳求你还是不肯开门,看来你是不会见我了……”

男子似乎非常劳累,声音也不连贯。坐在地上的阿通手扶着榻榻米,一边倾听一边颤抖,头上黑发垂落。

“其实,本来我是奉舅母之命前来与你相见,但我内心也确实想再见你一面啊。”

顷刻间几只狗狂吠起来,随着驱赶狗的声音来看,貌似谦三郎被包围了。

在寂静的深夜,男人用低沉的语调无力地说。

“原本我就想恳求舅妈安排我们相见。所以若我此行遭遇什么不测,请转告她不要内疚,觉得对不起我。”

至此咕咚一声传来,随即传来谦三郎的声音:“好痛!”应该有人撞在了门上。

或许是被狗咬到了胳膊或手吧。屋外突然安静了,阿通却心如刀绞。本想狂奔出去的她被传内粗壮的身形吓住了,面如白纸。

听着声音,又看看阿通,传内不知为何突然走到门口,取下了门闩。

“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不管了,就让你们见一面吧。”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同时门外的一条恶狗嗖的一下窜开了。

阿通快跑过去,却被传内用身体拦住。跌跌撞撞的谦三郎也被他拦住了。

“你休想进去,有我传内一天,你就迈不过这个门槛。除非杀了我。所以干脆你就痛快地杀了我吧。还犹豫什么,你们二人如此相思,杀一个人又何妨?我不能对不起老爷,所以不能剖腹自杀。我已经七十多岁,没什么留恋的了,但只要我活着,就会阻止你们相见,所以快干掉我这个老家伙吧!”

老头挺着脖子,一把拉开衣服,露出喉结。

谦三郎直勾勾地瞪着他,片刻之后说:“请您宽恕我。”

紧接着传内的喉咙伴随着夜色被刀光划破,仰面摔倒在地。

想要闯进去的谦三郎被门槛绊倒了,一下子爬不起来。

阿通扑倒在谦三郎身上,痴痴地念叨着。

“谦三郎,谦三郎,我好想你啊。”

阿通正抱着谦三郎的双肩,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突然伴随着刀剑皮靴声,闯进了五六个人,硬生生从阿通手中将谦三郎抢走了。阿通忍住没有叫喊出声,紧咬牙关茫然站立在那里,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一个人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讨厌的女人,你等着瞧吧。”

来人正是阿通那位愤怒不已的丈夫。新婚之后,她还是首次听到他的声音。




因为临阵脱逃开小差,又杀了人,谦三郎最后被枪决了。

谦三郎死后,他那间宽敞的书房依然保留着原貌。

晚秋季节,家里人撤下凉席,换上带有编织花纹的彩色毛毡,眼前仿佛呈现原野上烂漫的红叶。

壁龛的花瓶里插着依旧鲜艳的鲜花。临着西边窗户的书桌及上面的砚台一尘不染。坐垫铺在桌前,一副乌金火筷子放在旁边的火盆里,里面炭火正旺。

几个茶碗扣在紫檀木的茶盘上,上面一个碟子里放着点心。

一张谦三郎的照片被供在桌子上,四面窗户紧闭。傍晚的屋子里光线有些微弱。天色昏暗,四周沉寂,一只铁水壶在火盆上沸腾,滋滋冒着蒸汽。一旁的窗纸被拉开了,风吹进来,热气也随之摇晃起来。阴森森的书房里出现了一张白皙的面孔。

“谦三郎。”

进来的是阿通,砰的一声,她关紧窗户,走到屋子中间,凄凉地缩着脖子环顾四周,整个人面容憔悴,无精打采。

很快她便坐在了火盆边上,特意避开谦三郎曾经的位置,无力地歪坐在一旁。

“谦三郎。”

她又低声呼唤,随后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低头缩肩,默默地摸了摸水壶。

“哎呀,水都开了。”

她将茶壶的壶盖打开,望了望冰凉的壶内,一脸黯然。

“我给你沏茶,好不好?”

随后她便陷入沉默,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谦三郎的照片流泪,满腹心事,毫不动弹。

天色完全暗下来,窗纸上划过落叶。阿通的身影在屋内闪现,最终消失在暮色中。只见一缕炭火摇曳生烟,突然有人说话。

“阿通。”

随后又说了一声。

“阿通。”

阿通猛然惊醒过来,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声音又出现了一次。

“阿通。”

阿通心神不宁,恍惚着走了出去,下了走廊,出了院子,也没关门,自己也不知要前往何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通突然恢复了神智,心中纳闷起来。

“哎呀,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望了望四周,她顿时脸色苍白。

这不是陆军士兵的墓地吗?

被枪决的谦三郎正葬身于此。

还记得那夜,阿通虽然拥抱了谦三郎,但两人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强行拆散了。

当时的阿通精神完全崩溃,虽经过医治侥幸活命,但两个月来一直半死不活。一日,重隆强迫阿通随自己去郊外散步。

他们爬到一座小山坡上,突然在脚下看到一块平地,约有一百平方米宽,一个崭新的十字架立在尽头。阿通被吓得心惊肉跳。但重隆明显早有准备,命令士兵将带来的马扎摆好,硬要将阿通按在那里亲眼看着。

不久,踏步声从山下传来,一名身穿囚服的人被士兵押送过来。阿通无意中看清了那个被绑着的囚犯,立刻眼睛斜视看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原来重隆所说的“你等着瞧吧”,指的就是这个。

阿通跟刚才一看到十字架就吓得发抖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士兵将囚犯蒙上布,连开了三枪,随后一道细长的鲜血从囚犯的嘴里冒了出来……阿通像石头一般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眼睛都没眨。莫说手脚,就连垂落在腮下的头发都没有动弹。

枪决结束了,硝烟散尽了,重隆一直仔细观察着阿通,此刻他捋着胡须,一脸微笑。

“现在你可以随便失贞了。”

他说完,阿通脸色苍白。

“今时今日,就算我想失贞也是枉然了。不过我随时都可以去死……”

她没有说完,重隆便怒吼一声。

“混蛋!”

阿通垂下头去,他又接着说:

“来人,把她送回家去。”

士兵都被吓得双腿发软了。不是阿通催促的话,他甚至忘了执行命令。

一场悲剧就这样结束了。

到家后阿通依旧举止得体,面不改色,听不到任何哭泣与抱怨。

从前重隆一向不许阿通回娘家,现在却破例一次。直到来到母亲身边,阿通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她像个孩子一般,又哭又笑,显得有些失常。

母亲将女儿留下了,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谦三郎虽然死去,但阿通始终觉得他还在书房里。阿通包揽了所有工作,擦桌摆件,清扫地面,插花送水等。每做一件事都寄托着她内心的思念。虽然阿通举止失常,但母亲了解女儿的心意,从不加以阻拦。




可能是琵琶在叫唤阿通的名字。阿通被这个声音不知不觉引来了墓地。阿通看了看尚新的墓地,内心百感交集。内心交杂的情感足以让人丧命。想到重隆为了报仇,强迫自己目睹枪决的情景,阿通更是满腔怒火。自己一直都靠着坚强在支撑。而今胸中的愤怒膨胀十倍,仿佛血液都沸腾了。她面若白纸,牙关咬破了红唇,忘记了一切。她无意中望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在坟场停下脚步,迈着大步走到谦三郎墓前,先是狠狠踢上一脚,之后再吐一口唾沫。这一切都被阿通看在眼里,她不禁怒火冲天,按捺不住了。

听到阿通的脚步声,那人也扭过头,原来正是重隆。

当日正值军队放假,重隆从山上打猎回来。相距三十步的二人四目相对。也许是阿通当时的表情过于凄厉,重隆竟失声惊叫起来。

“你想杀我!你想杀死我!”

重隆浑身颤抖着,以飞快的速度抬起了上好子弹的猎枪,对准了阿通。

枪声震彻云霄。阿通中弹的同时,重隆也发出一声惨叫。他双手拼命扯着阿通的头发,压在了她的身上。最后重隆还是没有站起来,除了手中紧握着阿通的一缕头发。最后慢慢站起来的是阿通,满嘴鲜血,原来她咬断了重隆的喉管。她顾不上擦拭鲜血,走向谦三郎的坟墓,嘶哑地呼唤着。

“谦三郎。”

随后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惨白的月光映着漆黑的山峦。天空划过一道白光,落在旁边的树梢上。树叶被秋风吹起。

琵琶叫了两声。

“阿通,阿通!”

琵琶就这样一直呼唤着阿通的名字,余音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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