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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是两个月之前搬进这间屋子的。
你们也知道,虫虫已经三岁了,我们原来那个小房子实在有点挤不开。
这间房子的房租,相对来说还算便宜。在一楼,带个小花园,花园里那么多的花花草草,想想就让人舒心不已。
房东人很好,很热情,原来房子里有很多旧家具都留了下来。
你们看,这镂空的圆桌,这些木椅子,还有墙上这一扇扇现在用来做装饰的门板,你摸摸这木头的质感,房东说,这些门板虽然颜色有些脱落,但都是从南方某个闭塞古朴的小镇上的一户人家买来的,据说至少也是清末的东西。
两个月前,搬来的第一天晚上,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的行李零零散散地堆放着。我跟老公坐在木椅子上,累得一动不动;那天晚上虫虫很早就睡了,我们偷了一下懒,只是随便下了一锅方便面,收拾出一张床,仅此而已,因为实在是太累,只想凑合吃点什么赶紧睡下。
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我听到屋子里某个角落发出了“嘎吱”的一声,很尖细,很幽深。当时只觉得饿,我也没在意,以为是错觉。
吃完饭,我跟老公谁都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屋子里很沉默,屋顶的灯光柔和。
“嘎吱——”
突然,又是一声。
清晰得好像一枚摁钉儿摁在我们的脑海中。
这是个无比幽静的小区,那天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发着暗淡的光芒。我们之前从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嘎吱”的声响在空气中骤响,然后像炸裂了一般,在墙壁上来回撞击。
我有些害怕,老公不是个迷信的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哪儿的门没有关好?于是,我们分头行动,把所有的屋门、窗户甚至连桌子、椅子、墙上装饰用的门板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完好无损。
就在我们刚刚坐定的时候,“嘎吱——”又是一声。
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像被人用镊子揪起来一样,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开门的声音?
我们都这么觉得。
房子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听不到任何楼上或者隔壁传来的走动、说话、撞击的声音,这声音也绝对不像从隔壁传来的,它就发生在我们的屋中。
难道是……我们俩同时望向了墙上那一块块古朴的门板,是啊,这屋里有好多的门,是曾经从一户人家的屋里硬拆下来的。
二
我跟老公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坐在小曼夫妇新家的客厅里。
他们夫妻俩搬新家已有两个多月了,一直说要请我跟老公来做客,但前段时间太忙,直到今日才得以成行。
我跟小曼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几乎是同时结婚,同时怀孕,又同时生子,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中午吃了顿美味之后,我的儿子丢丢与小曼的儿子虫虫都玩累了,呼呼地睡起午觉;我们把他俩悄悄关在虫虫的小屋里,然后悠闲地坐下来开始聊天。小曼说她的老公小欧还在公司加班,我们一边等他,一边听小曼讲述她们两口子搬家之后的奇遇。
故事很长,屋外一直淅沥着小雨,噼里啪啦地落在院子里,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的一棵老树上正开着一种陌生的白色小花,花瓣碎碎的,一片一片被雨水打落。
三
那天晚上,我们无法入睡。
这“嘎吱”声到底是从何而来?
那声响很清晰,很干脆,的确是开门的嘎吱声,是那种很老很旧的木头门才有可能发出的嘎吱声。
时间已经很晚,我跟小欧蜷缩在床上,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那声响成了一种周而复始的折磨,每一声响过后,都是一阵死寂,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声的出现,毫无规律,毫无征兆,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心脏咚咚直跳,在你觉得可能不会再响的时候,那一声突然出现,干脆利落,毫不拖沓,心好像扑通地沉了一下,又瞬间提到嗓子眼,下一声什么时候来?
我说,我们不租了吧?毁约退房吧?
老公小欧不想。
这房子我们第一眼就看上了,到处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合同一下子就签了三年,房租直接交了一年的,房东说这房子永远不会卖,只要我们爱惜它,就绝对不会赶我们走。我们白天的时候还梦想着租十年甚至更长呢,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们几次三番去虫虫的小屋,这孩子始终在小床上睡得死死的。是不是我们自己的错觉?为何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我们终究还是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多了。
屋外的阳光很好,我们的四肢健全,家里没有任何意外,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
我又仔仔细细地把屋子里各种木质的桌子、椅子,墙上的门板什么的全部检查了一遍,没有松动,没有声音;难道真是屋外的声音?是我们昨晚太紧张听错了声音的来源?
忙活着,我要送虫虫去幼儿园,一开门,楼梯口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青色的褂子和黑色的裤子以及一双绣着花边的布鞋。我之所以把她打量得这么仔细,是因为这身打扮太像电视剧里古代大宅门里的老妈子。
老太太回过头,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慈祥,她说:“听说你们是新搬来的?”
我点点头,随口说:“对啊,大妈。”
“哦,我就住你们隔壁,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老太太继续说。
“谢谢您了,”听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大妈昨晚您没听到什么响声吧?”
老太太有点吃惊地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赶紧说,“我儿子才三岁多,很闹腾,晚上不肯睡觉,又哭又闹,怕吵着您。”
老太太急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小孩子的声音一点都不闹心,听着很开心。”
我心里默默地一愣,昨晚虫虫压根没有醒过,我们只听到过嘎吱的响声,老太太真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见我没有话说,老太太转身回家了,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见她花白的头发后插着一支银色的发簪。
四
小曼喝了口水,接着说:“往后几天都是这样,白天我们都不在家,晚上就是孩子闹腾,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俩的神经也就慢慢地松弛下来了,唯一的一点是,我们每天早上送虫虫去幼儿园的时候,总能在门口看到邻居那位和蔼的老太太。”
“呵呵,你应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端详,这老太太到底有没有影子。”我开玩笑地说,“鬼,你知道的……”
“我总是在楼门口见到她,那里压根没有阳光。”小曼很严肃地说。
“哦?”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再次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们应该看看她穿的衣服是不是每天都一样。”
“是啊是啊,”我老公在旁边笑着应和,“鬼也好,幽灵也好,脏东西都是不换衣服的。”
“衣服是换的,每天都有不同,只不过都是一样的老旧款式。”小曼表情依然很紧张。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唯一不变的,”小曼吞咽了一口唾液,“是她头后的那支银色发簪。”
说着,小曼摸索着从脑后将一支银色的发簪抽出来,放在桌上,她的头发散散地落下,夹在脸颊两边。
我们看着这支古旧的发簪,上面刻着一行看不懂的铭文。
“就是这支。”小曼幽幽地说。
五
又过了几天,周末。
我们去了我爸妈家,晚上老爸很开心,小欧陪着他多喝了几杯,吃饭的时间有点长,虫虫已经睡着了。
我们打车回到家,安顿好虫虫,小家伙睡得呼呼的。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以前睡觉总是爱折腾,自从搬了新家,睡在房东留下的小木床后,却总是一睡不起。
洗漱完毕,我跟老公躺在床上,那“嘎吱”响声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每次嘎吱的声音,都好像被擀面杖擀过一样,格外绵长瘆人。
我冲下床,惊慌失措地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到处听。
会不会是隔壁的老太太?她为什么穿得那么古朴?像个地道的南方人。她的口音为何那么奇怪?她为什么看我们孩子的眼神那么奇怪?她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住?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小欧哑口无言。
他不耐烦地跟我说,别胡思乱想,去看看虫虫睡得怎么样吧。
我悻悻地去了,没想到,一打开虫虫屋的灯,立刻惊呆了——虫虫依然睡得很香,可是露出的一只小脚丫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什么时候变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没有察觉,怎么会这样?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小袜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我们赶紧忙了起来,虫虫的体温正常,皮肤正常,呼吸正常,也不痛不痒,被我们叫醒时,只哼唧了几声就又睡着了。
要不要送医院?我们反复斟酌,觉得这么晚了,孩子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还是等到天亮吧。
我还是很惊慌,把虫虫从小床上抱起来,一直抱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停地抚摸着、打量着他绛紫色的小脚丫;虫虫依然睡得很香,一动也不动。
“嘎吱——”
突然,又是一声!
**,**!小欧突然疯了似的骂道。自从搬进这鬼屋子,自从有了这响声,我们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
可是,随着这声嘎吱声,虫虫猛然惊醒了,他的双眼呆滞,腿脚乱蹬,浑身抽搐着,身体越来越冷。我掀开被子一看,他的那两只小脚都已经变成了绛紫色,并且小腿上的颜色正在一点一点地变红、变紫、变黑。
我赶紧给他裹上小被子,甚至脱光自己的衣服,把他紧紧搂在怀中;虫虫像个冰块似的,凉得我浑身哆嗦;这孩子的嘴唇开始变紫,哭声却一声高过一声。
我完全崩溃了,只知道抱着他哭,小欧不知所措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墙上所有的门板。
也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这固定电话是房东留下的,说先保留着,可能会对我们有用处。
午夜十二点,电话铃响。
我多少受了一惊,诚惶诚恐地接了起来,里面有点刺刺啦啦的响动,然后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为什么,咳咳,今晚孩子的哭声这么奇怪?”
我惊讶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的声音继续着:“孩子是不是离开了他的小床?”
我依然哑口无言。
顿了顿,老太太仿佛认为沉默就是肯定的回答,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孩子在天黑之后是不能离开他的小床的,这是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孩子小床的床板也是一扇门?”
“嘎吱——”
六
说到这里,小曼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客厅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们一跳。
小曼忍住了泪水,接了起来,能勉强听到好像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但听不真切;只听到小曼断断续续地说着:“妈……你们进来吧,我朋友在这儿呢……不进来了?没关系啊……那好吧,你等等,我给你们送出去……”
扣下电话后,小曼冲着我们说:“对不起,我妈在外面等着呢,要我把虫虫穿小的衣服送给她,她拿回去送人……怎么叫都叫不进来,怕打扰我们……”
我微微笑着表示理解。
小曼拿起桌上的发簪,重新插好头发,起身,走进了虫虫的小屋。
我跟老公坐着,继续喝着小曼给我们泡的茶,老公仔细打量着墙上挂的每一块门板,他皱着眉头,表示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间过得很慢,我抬头看了看表,不禁嘟囔了一句:“丢丢今天睡得这么乖?一点声音都没有。”
老公也是一愣,我们刚站起身,准备去看看,就看到小曼提着一个大旅行包,从小屋里走出来,她轻轻地关上门,冲我们微微一笑:“都睡着呢,睡得很香很香,估计还要等会儿才会醒。”
说罢,她就朝门外走去。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小曼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劲,愣神的工夫,她已经走出屋外,并随手关上了屋门;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那声关门的声响好像久久不肯散去,啪啪啪……门关上了,我脑海中没来由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有些门关上了,就打不开了。”
七
想到这里,我心一紧,冲到了大门口,一摸门把,赫然发现屋门被锁住了!我不由惊呼出声道:“我们被锁在这个房子里了!”
“怎么可能?”老公完全不相信我的话,“小曼为什么要将我们锁在这里啊?!”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心里牵挂着儿子丢丢,于是赶紧跑到虫虫的房门前,结果发现房门也被紧锁了,怎么推也推不开,我疯狂地拍着虫虫房间的小门,这该死的门怎么这么结实?该死的!该死的!
而小房间里,没有丝毫声音,我们的儿子丢丢怎么了?他还在不在?他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曼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丢丢……丢丢!
我跟老公心痛如刀割一般,我疯了似的拍打着窗户,朝窗外叫喊,小曼才刚出门,她不会走远,她应该能听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可是,这个歹毒的女人没有回来;老公到处翻腾着抽屉、柜子,渴望找出钥匙、斧子之类的东西,好打开丢丢的房门。
可是什么都没有,小曼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对丢丢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安静?难道连我们的声音都听不到?或者,他早已不在了?
“丢丢……丢丢……呜呜……”我哭着朝门里喊着,我希望这个三岁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听到妈妈的喊声,能回应一声,让妈妈放心。
可是没有。
老公已经快要绝望了,他咬着牙一次次撞向小屋的门,一次次用脚狠狠地踹,可是那扇门却像铜筋铁骨般坚不可摧。
而我们看不到的另一头,小曼拖着行李箱快速走上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她在痛哭,哭得泪水决堤,在车飞快地开走之后,她缓缓地拉开行李箱,拨开上面覆盖的几件小衣服,箱子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双脚上沾着黑色脓血的男孩,这孩子傻傻地盯着小曼,良久,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妈妈。”
八
先前,虫虫的房间里。
小曼一进门,就用脊梁紧紧堵着房门,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哗哗地流着眼泪。
虫虫跟丢丢,这两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此时像中了邪一样,呆呆地瞪着大眼睛,躺在木质小床上一动不动。
小曼稳定了一下情绪,走到小床边,拔下头后的银色发簪,她脱下虫虫脚上的袜子,抬起那两只已经变黑的小脚丫,用发簪在脚底戳了两个梅花形的创口,顿时黑色的浓血喷涌而出。孩子因为疼痛扭动的双脚让她心疼得将发簪掉落在床上,小曼轻轻地抚弄着两个娃娃的头颅,抚弄着他们头上软软的毛发,如此半晌之后,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狠狠咬着牙,扭动着孩子们的头,让他们面对面,让他们嘴对嘴地接触到一起,娃娃们始终没有哭,也没有叫,像两个玩偶一样,任由小曼摆布。
在嘴对嘴地亲上之后,虫虫的眼珠开始泛白,他像中魔一样地亲着丢丢,两条小腿不停地抽搐着;丢丢则没有任何反应,被动地接受着。如此亲吻了一会儿,虫虫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停止了亲吻,他的创口,说来也奇怪,赫然也停止了流血,那两只小脚丫神奇地恢复了原来的肉色。
此时的丢丢依然老实地躺着,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虫虫在他的脸上咬出了数条血痕,可是他却丝毫没感到疼。
小曼的双腿几乎瘫软,她怜惜地抚摸着丢丢的头发,眼泪不断地掉在这个可怜孩子的脸上,不过很快她的表情就幻化成了冷酷,她抱起自己的儿子虫虫,将他的衣服剥光,开始来回翻转着虫虫的身子,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确定没事后,她打开准备好的行李箱,将虫虫放了进去,又胡乱在上面放上几件衣服。
然后,她捡起那支带血的发簪,随意盘了一下头发,咬着牙关上行李箱,拖出小房间,不敢多看一眼床上的丢丢。
九
我跟老公绝望地站在客厅里,我们的手机、钱包都被该死的小曼早早藏进了她儿子的小屋。
我拿起客厅的固定电话,却发现电话压根无法拨出,连110、120也不行,这个贱女人编了一堆谎言来欺骗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公挨个屋、挨个抽屉地寻找一切可能使用的工具,一无所获,换句话说,这个所谓的家,除了桌子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摆设和几个锅碗瓢盆之外,什么都没有,小曼跟我们说,由于她这两个月太忙,几乎没怎么整理,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原来是她早就想离开。
我趴在小屋的门边,哭个不停。
老公像疯子一般冲进客厅,将墙上挂着的一块块门板大卸八块。
屋子里发出哐哐的巨响,门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跑过去大叫着制止他,告诉他这么做除了制造出噪声之外,毫无用处,却马上跟他一起,愣在客厅里。
我们没有想到,客厅的墙上居然还有一扇门——一扇同样古旧的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嘎吱——”
突然门朝墙里打开了,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光。
墙的里面,站着一个老太太。
“咳咳……”
她轻轻咳了两声,颤巍巍地从墙里走出来,老太太穿着一件蓝布褂子,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脚下则是一双很旧的布鞋。
“闹够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把我们问傻了。
“每个亲生父母都不容易,不是吗?”老太太白了我们一眼。
“快开开门,快开开门,求求你了……呜呜……”我哽咽着恳求她。
“孩子没事的。”老太太微微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虫虫的房门。
门一开,我就急忙冲了进去——看到儿子丢丢躺在小床上,床尾处多了一摊黑色的血污;我用力地将丢丢拖离小床,抱在怀中,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我检查着他的身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除了小脸上的咬痕,再没什么特别。
“乖儿子,乖儿子,妈妈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我紧紧抱着他,不停地重复着。
“呵呵。”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祝你们在这里住得开心。”
“住这里?”老公迷惑地说,“您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这压根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可能会住在这个鬼地方!”
“哦?看来小曼的故事只讲了很少一部分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们难道没发现,你们的儿子有一点异常?”
这句话惊出了我们一身冷汗,我赶紧翻看怀中的儿子,他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而且我还惊愕地看到,他的整条舌头已经变成了黑色。
“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吧,”老太太笑眯眯地叹了一下,“呵呵,不住在这里,你们的孩子活不了几天……”
十
年轻人,我给你们讲完这个故事吧。
十多年前,这个小区刚刚盖好的时候,由于周围还没有规划,一片荒芜,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这儿住。
我女儿女婿赚钱不多,又想住得宽敞,就买了这里的房子,一楼,一买就买了两套,也把我接了过来一起住,顺便帮他们看孩子。
我的小外孙很可爱,虽然才三岁,已经像个小大人一般。
那是很简单的一天吧。
大白天的,女儿女婿都在上班,只有我看着孩子;那会儿正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家里还没装空调,吃过午饭后,我拿了一把躺椅躺在门口乘凉,让小外孙自己到处跑。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她推着小车,车子里坐着个小孩,看上去跟我小外孙差不多大。
小外孙很热情地跑过去跟那小孩玩,中年女人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一边看着两个小孩玩,一边闲聊,我说我就住在一楼,她说她也刚搬来不久,不过我有点奇怪的是,这么大热的天,她的小孩怎么还穿那么多,不怕起痱子吗?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我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起来,我只隐约记得,那个中年女人抱起他的小孩,小孩子的一条腿露了出来,腿上黑糊糊的,像长了什么黑斑一样,一块一块的,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歪斜地躺在躺椅上,小外孙不知去向;尽管头很晕,可我依然咬着牙站起来,我以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外孙被人掳走了。
还好,没有,呵呵,只剩这一点值得高兴了。
我的小外孙直挺挺地躺在花坛边上,哭得很厉害。
和你们一样,我发现,他的舌头变成了黑色,吓傻了的我赶紧给女儿女婿打电话,可是他们回来也无济于事,只剩下哭和着急,小外孙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舌头变黑了而已。我们带着他去了医院,却什么病都没检查出来,医生说要留下住院观察,小外孙非常害怕医院的环境,又哭又闹,我们只好带他回家。
那天晚上,小外孙开始瑟瑟发抖,黑色的舌头不停地伸出来,我女儿以为他是中毒发作,情急之下,用嘴咬破了小外孙的舌头,努力地吸着,但只吸出了些许血液,鲜红的血液,仅此而已。
正当我们焦急不堪的时候,屋门突然被敲响,开门后发现,是下午那个该死的中年女人,原来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来看我们。
她说,在这些楼还没盖起来之前,她原本是住在这里的村民,偌大的一片土地,不光有她们的村子,还有村子的坟地,几百年的尸骨都葬在这里;自从拆迁轰轰烈烈地开始后,她们村子里先后就有几个孩子染上了一种怪病,叫做婴毒。
这种婴毒看不见摸不着,散发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平日里,它静静地潜伏着,毫无反应;可孩子一旦发起高烧,它立刻就会发作,致使孩子体内发出一种独特的肉香,这香味我们可能闻不到,但是很多脏东西却可以从几千里之外被吸引过来,围在小孩的身边,吞噬他细嫩的皮肉,每吃掉一点,身体就黑掉一块,从小脚丫开始,然后一点一点往上蔓延,等到整个孩子变黑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救活了。
那个中年女人说,唯一能治疗婴毒的办法,就是将婴毒传染给另一个孩子。
十一
“所以你们就照做了?”老公恶狠狠地咬着牙,愤愤地问道。
同时,我惊奇地发现,自从把丢丢放在小床上,他就立刻停止了哭闹,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太太无奈地叹道:“我的小外孙也是无辜的,他也是被别人传染上的……”
“那你们从哪儿找的孩子?”老公再次发问。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小外孙没有死,”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看着床上安静的小丢丢,这个可怜的孩子也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在小外孙康复的那一刻,我就把他送走了,走得远远的,只有我自己留了下来,留下来帮助后来的人。”
“哈哈,你居然说这是帮助?”我嘲讽地怒吼道。
“你能怎么样?”老太太冷冰冰地回应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生的骨肉死去、烂掉?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一点一点烂死的。”
我看了一眼丢丢,他正吐出黑色的舌头盯着我,一瞬间,我的意志开始崩溃,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歹我们有可以医治的方法,”老太太声音颤抖了一下,“不是吗?虽然是传染给别人的孩子了,但只要按照这个方法,我们的孩子都可以活下去,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
“你真下得了手……”我咬着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小曼夫妇是恶人吗?你们比他们更善良?又善良多少?”老太太的话直指我的死穴,在我一直以来的印象中,小曼夫妇是天底下最善良、亲切的人,他们温柔、细心,尤其喜欢孩子,我真没想到……
“当你们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天天生活在极度的痛苦中,你们一定会为了救治他不惜一切手段,而且,这里已经有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老太太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儿子丢丢,丢丢压根听不懂我们的话,“不用着急,你们还有时间,十几年了,我已经见过几十对夫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会作出一样的选择。做父母的,谁都不容易,不是吗?你们自己选择吧。”
“那究竟怎么才能传染给别的孩子?”老公终于服软了,他几乎恳求着问道。
“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做暖床?”
十二
老太太拍了拍丢丢躺着的这张小床,小床毫无特别,只是有一摊黑黑的血污。
“小曼是不是跟你们说过,这个小床的床板,其实也是一扇门。”老太太说着,一手抱起丢丢,一手轻轻地掀开床板,“每一扇门里,都有一些秘密,不信,你看。”
我赶紧从老太太手中将孩子抢过来,丢丢又开始大哭;老公好奇地弯下腰去,朝床板里伸头看去,我紧紧地抱着丢丢有些害怕,不太敢看。
突然,站在老公身边的老太太伸出她的双手,慢慢绕过我老公的脖子,死死地将他缠住;也不知道老太太抓到了什么地方,身高马大的老公居然毫无反抗能力,头越来越低,一句话都不说,一声也不吭,连微弱的挣扎都没有。
有些事情我的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床板掀开的同时,下面就钻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头颅,她的头发乌黑,神色忧郁,她的身体慢慢地钻拱出来,双手白皙得可怕;这个女人的双手紧紧搂着我老公的脖子,老公被她掐住,一点一点地朝床下拖动,老公没法反应,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完全被吓傻了,只是死死地抱住孩子,一动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的双手死死缠着老公的脖子,在他的脖颈后面摸索着,摸索着;我没法看到的是,搂着老公脖子的那个年轻女人的双手也在摸索着,摸索着,神情忧郁,她一边死死拖住我的老公,一边眼神无比哀怨地盯着我怀中正在哭闹的孩子,那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与憎恨。
老公的腰被压得几乎完全弯下,脖子后面的青筋暴突,鼓成了一团,老太太从自己的头后拔出一支带血的银色发簪,在他脖子后面轻轻一戳,只听“砰”的一声,老公脖子后面的突然跳出了一条筋,然后身上开始发出淡淡的烟气;我无法看到的那双煞白的手拖住老公的身体重重地栽了下去,直挺挺地掉落进小床里。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幻觉,不真实得让人窒息。
我只是麻木地朝前看着,发现小床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坑,坑里不光有我老公,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小欧,以及几张陌生的脸——他们都深深地闭着眼,好像早已死了。
那个年轻女人趴在床边,双眼幽怨地看着我,她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牙齿轻轻地咬着嘴角;她慢慢地伸出了手,朝向我,朝向我怀中的孩子。
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丢丢应该看到了——传说三四岁的孩子能看见很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深深地钻进我的怀中,小手几乎插进我的肉里。
十三
我的眼泪毫无知觉地掉落着,脑海中空空如也。
老公死了?老公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呵,姑娘,对不住了。”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所谓的暖床——”
遥远的那天晚上,我女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匆忙之间,她咬了小外孙的舌头,吸了他的血。
我女儿也感染了婴毒,没想到这种毒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上竟然发作得如此迅猛如此疯狂,我女儿浑身颤抖着,冷得缩成一团。
女婿的心都要碎了,他哀求那个中年女人解救他的老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中年女人犹豫着,说要回去问问村里的老人。
第二天,她送来一张古旧的符咒跟一支刻满铭文的银色发簪,上面写着拯救我的女儿的唯一方法——做一张暖床,要男人体内的阳气在暖床下面慢慢自燃,用这燃烧的火焰来驱散体内的严寒。
符咒送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的女儿已经死去。小外孙体内的婴毒还在潜伏,我们不可能保证他一直不发烧,一旦发烧,婴毒就会发作,唯一的办法,就是传染给另一个孩子。
更糟糕的是,女儿死了,女婿的精神已经崩溃,可我始终觉得,女儿从来都没有死,她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不停地对我说,她好冷,她好冷……
那天晚上,女婿恳求我对他下手,他告诉我,他听到了我女儿的召唤,自愿奉献出自己的身体。
所以也就在那天晚上,我在这张小床下面挖了一个大坑,用符咒中的方法让女婿的躯体自燃,然后把他的身体放到床下,从那之后,女儿好久没有说过她冷。
然后,我骗来了女儿生前最好的朋友,一家三口,用他们的孩子治愈了小外孙,我把小外孙送到远远的地方;可是我要留下来,我的女儿还在这儿,这才是我真正的亲生骨肉。
我相信她依然在我身边,因为她偶尔还会对我说,她好冷,她需要可以自燃的阳气一直温暖她冰冷的身躯,所以说,我需要一个个健康的男人自愿来到我的暖床前。
能让一个个男人丧失理智、自投罗网的,唯有他们最爱的亲生骨肉,不是吗?
嗯,我就是小欧小曼夫妇的房东,也即将会成为你的房东,从今天起,你可以住在这里,因为这张充满阳气的暖床能最大限度地减缓你儿子体内婴毒发作的可能,减轻他婴毒发作时的痛苦,不是吗?你已经发现了,一旦离开小床,你的孩子就哭个不停,一旦躺在上面,就安静下来,这就是暖床的魔力。
但是,暖床无法治愈婴毒,没法救他的命,你唯有骗来一个孩子。除非,你真的不打算救你的儿子,姑娘,这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真的可以放弃吗?还是像小曼所做的一样,牺牲掉别人的老公与孩子,来拯救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还有些时间,可以作出选择。
“这张床下,不是已经有好几个男人了吗?你为何如此的贪婪?为何还要牺牲别的男人?”
“我老啦,活不了几天了,我只能想尽办法在活着的时候多给女儿一些温暖,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亲生骨肉。”老太太说完,眼中终于流出了一滴泪。
我眼睁睁看着老太太从我手中抱过哭闹的孩子,慢慢走到小床边,床板微微地掀起一点,里面那只肉眼看不见的女人的手伸出来,触摸着,触摸着丢丢的头发,她想把我的孩子也拖进去;老太太用力压了几次小床,那只看不见的手终于缩了回去,床板放平,在丢丢被放在小床上的那一刻起,哭声戛然而止。
“好啦,我累了,要回去歇歇了,”老太太说着,将那支银色的发簪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脑后,“这东西已经插进了我的头颅中,等你什么时候决定了,就来找我要,刚才小曼还给我的时候,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所以,你不要记恨她了;到时候,你也可以这样,我们只是各自为了各自的孩子,我甘愿承受一切罪孽,”她慢慢地走回客厅,走进墙里,最后又说了几句,“我就住在隔壁,我晚上时常会开开门,听听孩子的声音,很久没见自己的小外孙了,我很想念他。我等待你的任何决定,无论怎样。”
说着,她轻轻地关闭了墙上的那扇门。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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