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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神录》魍魉人间

发表于 2019-2-3 06: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宋朝鄂州地区有个小将,原本是农家子弟,同家里的其他弟兄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他并不甘于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想换一种活法。

  一个人,若是铆足了劲,一门心思地想做什么事,总有成功的那一天。后来,几经辗转,这个穷小子终于脱离家乡那片土地,进入了仕途。

  从社会底层起来的人,太知道这其中所蕴涵的苦辣和辛酸。因此,对于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无比的珍视。而且,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暗暗设定了下一个目标。

  是的,他要往上爬,不惜任何代价!当别人都在向前疾驰的时候,稍事歇息就意味着后退。

  落后的结果,就是被人轻贱、踩踏,甚至打回原形。像他的父兄一样,处处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却总是被人按下头来,踏上一脚,再啐上一口。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心中充满怒火却又无能为力,遭受蹂躏却只得默默忍受,被人打落牙齿,只能和着鲜血,自己吞下去,连呻吟一声都是冒犯,抽搐一下都被鄙夷。不,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他要青云直上,他要飞黄腾达,他要权倾朝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朝廷的形势云诡波谲,变幻莫测,而自己在朝中并无党援,想要进一步上升,恐怕是难上加难。积功升迁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近来朝廷鲜有战事,想要在战场上博得个封妻荫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假如——能够与豪族结亲,成为某位大员的乘龙快婿,有了妻族的臂助,以后自己想要干什么,可就都好说了。这是一条捷径,暗地里,他甚至连攀附的对象都想好了,要是能娶那户人家的女儿为妻,以后怕是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有一样,他是有妻子的。这女人在他还是一介草民时,就跟了他。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任劳任怨,陪着他一起走过来。她是个好女人,只是,她家比他家还要寒酸,如何能够满足他向上爬的愿望?

  他要娶的名门闺秀,进门以后,总不能屈居侧室。说不定,人家知道他早有妻室,连这个茬都不会搭。

  那么,找个借口,休妻另娶?俗话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士林中把道德人品看得比个人的学问能力更重,他不能背着个负心薄幸的骂名,那可就全完了。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思索了几天之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是三月的天气,河水破冰,小草初萌,风和日丽,离别父母日久,妻子叫婢女收拾行装,张罗着归宁。作为一个在岳父家人眼里极有出息的女婿,他也一同前往。

  不管嫁出去多久,回家都是一件值得雀跃的事。女人的眼睛里一直盛着笑,心情愉悦,脚步也显得非常轻快,把家里的事都交代清楚之后,他们一行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往官道走去。

  这条路非常开阔,两旁种了高大的行道树,供行人止息纳凉。女人一直同他聊着闲话,言语之间,都是欢欣和满足,彼时,她并不知道,此行,是有去无回。

  他的眼睛,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经常在这条官道上往来办差,知道路上人迹罕至,等闲不会有人经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把妻子领到一条靠近江边的岔路,说是走得乏了,让两个人坐下来休息休息。

  女人在他的搀扶之下,跳下马来。他把她带到一个林深草茂的地方,女人从衣襟上解下一方帕子,垫在地上,坐了上去。趁她回身的刹那,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尖刀,刀影一晃,女人连声都没吭,便倒在血泊之中。

  ——他是武人出身,知道哪里是人身上的要害,更知道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

  在军队里学会的本事,在曾经是至亲的人身上,派上了用场。

  几乎没有什么挣扎,那么痛苦,也是可以忽略的吧。这是他能够给她的最后的慈悲。

  血从颈项上的伤口里流出来,好像一条小蛇,蜿蜒着游开去。

  身后的草丛里发出一阵草茎折断的声音,他警惕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原来是婢女也跟了过来。

  这个女人,就算没有当场目击他杀妻的事实,也绝不能留,见自己一个人出去,她一定会心生疑窦。事实上,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想留下婢女这个活口。为防后患,他再次挥出刀去,又是一片血光闪过,那个女子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眼睛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这刀可真利,他满意地吹了吹雪亮的刀刃,红色的血沫飞扬开去。

  把这两具尸体拖到江边之后,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下几道深深的口子,撕破衣服,抓散头发,骑上马背,朝岳父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下马之后,便开始号啕大哭:她……叫强盗……给杀了!

  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似的。身上的衣服早已为鲜血浸透,露出来到肌肤上,是翻卷的伤口。脸上,红与黑糅杂,一片狼藉。

  这个女婿平日里同女儿非常和睦,对岳父岳母也恭敬有加,又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他说的话,没有人怀疑。两个老人哭得死去活来,还安慰这个女婿,叫他不要太过伤心。

  手起刀落之间,就解决了自己最大的麻烦,真是天助我也。他心里暗想。

  盗贼逃跑,屡抓不获。这件事,也便不再有人追究。后来,他果然娶了那朝中权贵的女儿,夫妻两个琴瑟和鸣,岳丈对这个上进的女婿很是满意,他的职位也随着扶摇直上。

  一切,都在他的原定计划之内,没出任何纰漏,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完美。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没有人知道,每个纹路里面,隐隐地藏着的都是得意。

  前妻,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隔世的存在。他一直告诉自己,她同那婢女,都是强盗所杀,他拼了性命,才杀出一条血路出来。遗憾的是,爱妻与婢女不幸殒命。

  他这样告诉别人,也这样告诉自己。久而久之,似乎连自己都相信,那女人是叫强盗杀死的。而他,早晚要为她报仇。

  不管官做到多大,每年的清明和忌日,他都携着纸钱,到前妻的坟上去祭奠。多年以来,从未间断过。人们都说,某某大人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给闺女选女婿,就应该选这样的人啊!

  二

  几年以后,他受了朝廷的派遣,前往广陵。

  途中经过一个旅店。

  彼时天色已晚,再往前赶的话,只能露宿荒郊了,于是和随从们商议了一下,便在这里落了脚。

  店家招呼得很是周到,吃过晚饭之后,天边还残留着几点胭脂红,他信步走出旅店的大门,想到周围转一转。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晕黄而陈旧。仿佛嵌在画师的宣纸上,而不是挂在空中似的。

  傍晚的烟霭之中,有一个纤弱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瘦弱的女子,穿着缝了补丁的粗布衣服,守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插满了花,她斜倚在竹篮后的大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着。

  隔着薄暮,那女子的面容看起来不是十分真切。可是,一瞥之下,奉使出行的人心里便猛地一沉。惨死在江边的侍女,同眼前的卖花女子重叠在一起。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心里有些忐忑,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越往前走,那女子的面容便越是清晰。他的一颗心,跳得也便越厉害。这个卖花女,同当年他家的那个婢女,简直是一模一样。

  朗朗乾坤之下,真是活见鬼了!

  卖花的女子发觉有人走近,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要买花吗?”

  等她看清来者的相貌,不禁呆了一呆,突然撩起衣襟,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腿,边哭边道:“老爷,老爷,真的是你吗?可把你给盼来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男人的内心深处,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竟然真的是那个婢女!

  他定了定心神,走到那女子的身边,捉住她瘦骨伶仃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究竟是人是鬼?说!”

  婢女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回答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当然是人了!”

  见男子仍是满腹疑虑的样子,婢女又道:“多年以前同夫人一同归宁,在路上为强人所击,随身携带的财物都叫人给抢走了,人也被投入河中。”

  “我们主仆二人随波逐流,飘出去很远,上天垂怜,幸而不死。后来碰上了一条商船,把我们搭救起来。船靠岸的时候,我们便来到岸边。想回家,却没有盘缠,就在这个地方,靠卖花维持生计。”

  男子走上前去,扶起哀泣不已的婢女,一时之间,心内也是百感交集。他拍着婢女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

  等婢女终于平静下来,又问道:“娘子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附近。”

  “能让我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

  婢女敛了敛头发:“相公请随我来!”

  说完,便朝前走去。男人尾随在她的身后。

  ——真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能再见面。这一切,都是在梦中吧。

  随从们也跟了上来。

  婢女三拐两拐,来到一个曲折幽秘的小巷,巷子里有不少人家,看起来都不是很富裕。走着走着,婢女指着小巷尽头一处低矮的草舍说:“这就是了!”

  说完,先走了进去。男人打量着面前的这座茅舍。房子很是简陋,上面覆盖着茅草,有几处似乎被风吹走,露出斑驳的屋顶。房门是用柳条编的,缝隙里塞着破布和败絮,大概冬天就是以此抵御风寒。

  看了一会儿,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真正的寒舍,比当年他在乡下的时候,住得还要艰苦。

  这些年来,这两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挨的呢?天杀的歹人!

  过了一会儿,那扇蓬门被推开,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女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清之后,猛然捂住了嘴……夫妻两个见面之后,抱头痛哭。妻子将这些年来的遭遇一一向他讲述了一遍,男人听了,也不禁为之恻然。

  这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时间,他简直无法分清,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幻。也许,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梦幻当中,而不自知吧。

  也许,那次归宁,他并没有一起去。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杀掉妻子和婢女。

  也许,这些年来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不过是南柯一梦。

  也许,他还是军队里的那个小将,而妻子遭遇歹人之后,一直流离在外。今天,上天有眼,他们夫妻终于得以团聚。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酒食。婢女把他请到屋子里,让男人坐在上座。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一看就是妻子的手艺,连香味都那么熟悉。妻子坐在他对面,婢女站在旁边,随时等候吩咐。

  女人还像过去那么细心,伸出筷子为他夹菜,举起酒壶给他倒酒。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的侧影是那么美!

  夫妻二人隔着烛火遥遥相望,男人不禁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的日子……随从们也进了院子,狭窄的屋子搁不下那么多人,女人就叫女仆在院子里给他们摆上了一桌酒菜。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虽然已经吃过晚饭,这些人还是喝得酩酊大醉。

  傍晚的风很硬,很硬的风吹醒了他们。

  他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大人出来。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旅店就关门了。他们这一路奔波劳碌,都打算今晚睡个好觉。可是,大人不自己走出来,他们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进去叫。待了半天,有一个人忍不住了,朝同伴们使了个眼色,自己轻手轻脚地溜到房檐底下,把耳朵贴在窗户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里面是死一样的寂静,一点响动也没有。

  这样的屋子,里面就算有人咳嗽一声,街道上的人都能听见,怎么会没有声音呢?

  他转过头来,透过窗户上的缝隙,朝里面窥去。

  一盏小灯不住地摇曳,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但是无论他从哪一个角度看,都看不到人。

  这个人回过头来,面无人色地朝他的同伴挥了挥手。几个人的酒劲全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屋门,走进内室。

  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众人分散开来,找了半天,在靠墙角的位置,找到一具白骨。

  骨头上的筋肉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早已毁裂无余。一地的鲜血,凄厉地流。恍然之间,令人以为自己进了屠宰场。

  从那些布条的质地和散落在地上的玉佩来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大人的衣物。那么,那具白骨……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双腿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那两个女子呢?那两个自称是大人妻子和他家婢女的女子,她们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带着满腹的疑问,强自压抑着呕吐的欲望,走出房门。商量了一下,敲开了邻居的房门,询问他们有关这房子的主人的事。

  邻居披着衫子,手中擎着一盏小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咕哝着:“这是一个空房子,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哪里还知道它的主人……”

  (出《稽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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